“月亮刚出来的时候也是我们家的,我家住在你们东边呀”!
“那这棵玫瑰树不论黑白都在西边的在你们东边了吗”?
“我洁姐浇过水呀”。石溪竹也理直气壮:
“我石浩哥也浇过水呀”?那男孩自觉亏理:
“那我没看见哪,反正是咱家的,我愿怎么着就怎么着”。
那男孩说罢毫不介意地将花环抛进了卧镜池里。毕婷婷哭得更厉害了:
“我要花环,我要花环吗哪……”石溪竹愤怒地命令那男孩:
“你给我捞上来”!
那男孩见石溪竹也有脾气,有些胆怯了:
“一个花环算什么,可以再做一个吗,水有房子深,我怕掉进池里淹死,我妈说了,池里有好几个溺死鬼了”。
石溪竹想了想便卷起了裤腿,趟进池中。
“不行,快上来”!
枣园里传出了石浩的喊声,跑出了一对大姑娘大小伙子。正是丁洁,石浩。他们穿过灌木花丛、爬满葡萄的白玉亭向这边跑来,石浩一个箭步跳进卧镜池将弟弟拉上岸,责备了几句:
“你不要命啦!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这池水非常深”!
“算啦”。丁洁将弟弟和石溪竹拉到自己怀里,用非常温柔的语气对两个男孩子说:“你们要好好玩,他叫丁运是我弟弟,这是石溪竹,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石浩指着池的一处,面向丁洁:
“你不知道,这个地方我打过底,硬是没够影,亏着石溪竹是从这边下去的……”
“噢”,丁洁很认真地站立起来看着池水:“这么个小池子还有那么深的地方”。片刻,掏出手帕为毕婷婷揩了眼泪,拉到弟弟近前和风细雨地审视着:
“丁运是你对她无理了吧”?
“那才不是呢,谁叫他们揪花了”。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那水面上,看着花环。毕婷婷心疼的望着那花环:
“是石溪竹哥送给我的”。石浩不以为然:
“再做一个就是了吗”!丁洁瞅了他一阵便低下了头,情切切未免事事连心,她有些伤感了:
“是啊,重做一个就是了,世上的花是有的是的;却要有这怜惜水中花儿之童真人。婷婷可真是个小痴丫头哇,还为它流泪,说不定,我倒不如这水中花呢”。石浩突然明白:
“丁洁你这是怎么了,都怪我说错了一句话,非得让我心里不好受你才快活吗?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我是喜欢你的”!
“丁洁淡淡地一笑”。除了流泪的婷婷,两个男孩也讪笑扭捏起来。丁洁嘟囔:
“明天晚上我们村里演电影,‘刘堡的故事’、‘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洪湖赤卫队’,你那夏令营的小妹又给你占座了”。石浩想到,不捞上来花环不行了:
“等我一下,我这就跳进水里把那花环捞上来,你该饶过我了吧”。
“别”,丁洁一把拉住石浩:“水很凉的,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不给他们捞了”。小男孩丁运见时局有变,壮起胆来,冲着毕玉婷大喊大叫起来:
“一个大丫头跟男的在一起玩,还要上枣林里去,羞不羞”。
运弟这么一骂,婷婷童真无忌,相反倒是羞得他的丁洁姐姐满脸绯红。石浩也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便悄悄看了一眼丁洁,发现她的脸蛋儿已变得人面桃花。丁洁发现石浩在偷看自己,又怕墙外有人听见便拉起弟弟绕过玫瑰花束而去。
看着丁洁的背影,石浩略一沉思,看看石溪竹弟弟,又看看毕玉婷,一甩臂膀,高兴地蹦了几个“高”走了。
“臭丁运!”园里只剩下了石溪竹和毕玉婷俩人,他们还在望着那水中的花环,他们留恋它……
几天都不见婷婷来玩了。石溪竹也觉寂寞,那东间的丁运更孤单,也早有好和之心。他拿了一本小人书在石溪竹面前,石溪竹主动借看。于是丁运邀请石溪竹到了丁家玩。
石溪竹发现丁家有很多出奇的东西,有铁絲弹弓,火锅……丁运的老母亲看出了石溪竹的好奇心。为两个孩子和好高兴,又从后屋拿出用小树叉作的弹弓,她非常耐心讲给他们:“这个也是弹弓,打麻雀,消灭麻雀祸害庄稼运动。家家都要行动起来,作弹弓,缺铁条的就用树叉制作了。家家都得完成计划任务,超额完成的给戴上光荣花,你们的哥哥姐姐都光荣过。”石溪竹摸了一下铜火锅:
“那这个是什么呀?”丁运的老母乐了:
“嗨,啧啧。你们本应该都懂的,可惜轮到你们都沒用过。这也是一种炊具,以前你们家也有,各村兴起炼钢铁,一些金属的东西都交任务了。我们家老运子大哥丁维还砸了我一口锅,还拿走了一把菜刀”……
大公府里又搬进了一户远至科尔沁迁入的人家。石溪竹伏在自家门墀围栏上,望着西厢发呆,忽听见东厢南间有一个脆嗓门儿:“嗨,我看见胖丫岳丽君和毕婷婷去院外玩去了。”
石溪竹顺声音看过去,见一个不足六岁,却长了一头黄卷发、大眼睛活似一个小洋娃娃。她人小却落落大方:“我知道你叫什么名,你叫石溪竹,没人和你玩了我和你玩啊”。石溪竹也直率:
“你你太小了,我都八岁了,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小女孩大方地顺东墀绕了过来:
“我叫凤丽芳”。石溪竹仔细打量凤丽芳:
她白净的面孔高鼻梁,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上边皆长着长长卷曲的睫毛。她拿着一段锁扣红线,在双手间穿来穿去,变换着花样儿。并教给石溪竹伸双手换接,石溪竹边玩边看她的睫毛:
“你长的太象玩具洋娃娃了,以后我就叫你小洋娃娃吧”!
二人玩得正投入。胖丫岳丽君和毕婷婷回来了,岳丽君喊:
“石溪竹你不要和她玩,”又冲着凤丽芳吓道:“你回家吧”。被隔开的小洋娃娃低下了头站在了一边:那鼓脑门儿下的双眼还在窃视石溪竹,期待他发话。这时,小女孩的母亲喊了一声:
“丫崽快回家呀”。
看着凤丽芳机灵的跑开了。毕婷婷小声如似自言自语:“她还叫丫崽儿”两个小伙伴都笑了。
石溪竹不好意思得罪她俩,但对她俩欺负人不满意,便迈进自家门坎,从里面将门关上。
沒过多久,凤丽芳很快和院子里的孩子们混熟了。大人之间也开始有了交往,石成雨介绍凤丽芳的父亲去学校当了工友。
中秋节晚上,柳静媛在屋里为石成雨缝制冬衣,一时悄然泪下。正在地上与毕婷婷摆积木玩的石溪竹看见了,便站起来,于是,两个孩子来到床前:
“妈妈,你怎么了”?毕婷婷也接了话柄:
“今天在幼儿园里姚阿姨都说了,爱哭不是好孩子。”
柳静媛略一笑,揩干了眼泪。
“你们啥也不懂哟;看你们总在一起,将来长大了还能在一起就好了”!
晚上,石溪竹和毕玉婷站在院中看月亮,虽然即将是下玄月了,阴云少的时候,流过后还是很亮的。
十一国庆节了,工农兵学商都要上街游行庆祝国庆节。家家户户的大人们要被组织起来,去参加游行,结束回来,都有一支用彩纸糊制的三角小彩旗带回来。
石溪竹见妈妈放在炕上的旗帜,忙拿到手中,原来是用紫穗槐条子切一尺长,再用三角彩纸糊上的。他举起旗帜,跑到院子里,招来了许多孩子,大家的彩旗有红的黄的绿的粉的,很是好看!石溪竹叫大家排队,模仿大人们,呼口号“万岁”。
柳静媛在擦相片镜框玻璃灰尘。小儿子的行为被她看在眼里,就含笑在想:以小看大,亮这孩子好像很有组织能力的,做出来的事情和玩法,也和常人不一样。
孩子们有些玩累了。石溪竹回到屋里来,他一贯喜欢向父母提问题,柳静媛已经习惯了石溪竹这样,有很多问题回答不了孩子,所以也心不在焉去对答。此时她在缝补衣服,似乎在自言自语,以表示在和孩子打招呼了:
“将来你长大了也学习伟人做大事吧”。石溪竹觉得妈妈的话很新奇:
“妈妈,那什么是大事呀”?柳静媛随便地回答道:
“让人民幸福,丰衣足食啊……”
“妈妈,我长大了就做大事!”石溪竹看妈妈将相片排列好了,重装镜框里挂在墙上就问:“那个穿特殊军装的姑娘是谁呀?”
是你“八姨柳淑媛,在文工团呢……”
初冬的建校工地的晚上。工棚子里隐约可见忽闪着的烛光,还不时地传出深沉的咳嗽声。公社管民政的郝永程社长来到小学校的阔建工区,他顺烛光方向走进了工棚。石成雨忙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相迎:
“是老郝啊”!老郝忙拦住:
“坐吧、坐吧,来看看你,我有点放心不下呀”!
老石递过烟口袋,老郝接过来边卷烟边谈:
“适当地,注意一点身体呀”!
“嗨!我这身体还能值几个银子,我很清楚,我的工作机会不比这下玄月的时间长多少啦,开点夜车,一天不就顶两天了嘛。还有更多的孩子,没有读书的教室呢”。郝永程心疼地看着石成雨:
“你可别忘了,你就是站起来,也没有国家和人民,在你身上花的钱落起来高。不保护好身体对得起吗”?
“正因为是如此啊,我更感谢是你这样好的好人,为我做了那么多工作。因为我们是萍水相逢,更何况有人不同意我的困难补助,你硬是拽他们到我家去看。有人说我干部级别不够,和参加群英会的刘社长相比,没有资格享受去普兰店疗养院的名额。你说千道万地为我争来了这个活下来的名额……”
“哈哈,刘社长是农民起身成立公社的发起人沒错,也有一张值得骄傲的群英会照片也沒错。但我也是四六年组织儿童团,参加革命随部队走过来的,是为农村建政工作,派来的全民的干部。你也是参加过建政工作的吗。所以,我必须为公有担当有作为。所以呀,你不要过于感谢我。主持正义,是每一个普通干部都应该做到的,也是为了人民的事业,不能只想鬼混提干,而不为国家承担责任,不作为啊。我没有看错,你石成雨业精于勤、正直爱国,是已经很尽力了,无愧于国家。”
石成雨潸然泪下,激动地揩了一把泪:
“有你这位组织的干部对我如此评价,我就是怎么样都值了”。郝永成安慰道:
“其实,你不要总把事想的太坏了,那三个着凉的,于两年前不都打发走了吗?我想你没事了,这个地方需要你呀”!石成雨微笑:
“校园竣工之日,就是我石成雨被离职之时,可是我宁愿早日完工,不耽误孩子们开学上课”。
“不会这么严重的”!郝永程紧吸了两口烟:“整风小组赵云凤写了你哪一条”?
“学校招开教师讨论会。要每一个人发表自己意见。时下正在跃进苦干,人们的劳动负荷这么大,他们问到我日粮四两可否吃饱时,我说了,我们知识分子还勉强,靠体力劳动的工人农民吃不饱!赵云凤老师,先是由嫉妒我这个工会主席的位置,当上了整风组长后,已膨胀为连廉校长、和李成书记都不看在眼里了。”
一时间,棚里的气氛低沉良久。郝永成又点燃了一支烟:“我们这里是公社所在地,周边的村庄比这还少呢。我认为,有我们许许多多忧国忧民的人,做国家的中流砥柱,不怕那些投机者们浮夸报功乱来!”
“但愿风流千古死,不做历史罪人生”。
“好个不做历史罪人生”!郝永成起身,石成雨激动地将手伸向郝永程,俩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郝永程压低了嗓音:
“定你的事情,肯定是冤枉的,我只要还在职一天,就要为你奔走;我就不信一个临时整风小组长赵云凤,他说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有一事要告诉你,三天后,外宾又来参观我们的人民公社新面貌。你还得准备一下啊,谁叫我们是新中国的新生事物呢,第一个成立公社的呢。人家外国人就要来看。你就忍辱负重吧”。石成雨点头:
“春蚕到死丝方尽。”
“你那七猫图上,不是写着‘或为愤、或称说,谁知醒猫泪几多’吗”。郝永程轻轻拍了一下石成雨的肩,走了。
校园刚刚建完,石成雨家来了一个人。柳静媛迎出门外:
“嗨,是柳振发呀,你无事不蹬三宝店!”
“哎呀,五姑,五姑父在家吧”?
“在家、在家,这几天身体不大好哇。这不,我想让他多睡一会儿,有事就跟我说吧”。
“是呀,五姑家很困难,这病人又需要将养,住这么好的房子也不很实际。我已联系好了一家便宜的租房,和你们对换一下”。
“谢谢你的关心”,石老师出现在门前:“这房子,我活得起就住得起”。
“这……”柳振发一时尴尬:“好好,只当我没说”。
柳振发走了,柳静媛担心地对丈夫说:“这小子心黑手狠,会利用五七运动整人的,又当个治安员,以前,大丫头的婚事没有答应他,这换房子又没成……”石成雨一夜失眠,他真的觉得喝口凉水都塞牙了。
天就要亮了。可是,这之前又是那样的黑暗,一阵阵沉闷的咳嗽声,石溪竹醒来,看着那烟头火光在黑暗中颤抖,沉稳下来那烟头便不时发出白光。
“咚、咚、咚……”
石家有人敲门,全家被惊醒了,石浩去开门,走进来了几个人。
“唉、唉,不要惊动孩子”柳振发窜了出来:“石老师,今天又有外宾来参观了,唉,没办法,这次来的还是个,和我们社会制度不同的国家”。
“你要怎么办,就直说吧”!石成雨很平静。
“好,痛快,马上跟我们去北岗子里集中,不是你一人,五谷丰登圈子里的全去,那里荒凉背静”。柳振发又示意另一个人拎着手铐上来。
“慢,关于定论我为着凉的还没有通知我,等我穿好了衣服不迟”。柳静媛愤怒地盯住柳振发:
“柳振发!害人的人不会有好结果,我真不明白,世上这么坏的人也可以有机会施展自己,还是坏人善于利用人情世故呢”?
“五姑,这叫什么话?论族亲,我们都是柳家大院的,我还得叫你一声姑姑,论组织你我可都是当中的,这可不是我的意识啊!是吧”?
“形象都是让你们这号人给玷污了。”柳静媛让开了路。
爸爸被带上了手铐走出去,屋子里肃静下来,石溪竹呆呆地望着灯光……
座落于莲湖村的湖东岸上,是莲湖中心校、再东是中朝友谊人民公社所在地。办公大楼里的郝永程正打电话:“……什么,石成雨老师和他们一起被监押在北岗子里了?胡闹!革命一场,目的是什么,如果官僚、军阀、土匪作风还可以存在的话……简直是胡闹,他还不是麻将桌上的人……外宾就要到了,误了大事我首先撤了你”!“嚓!”放下电话,郝永成深呼吸,他一动没动站在桌旁,望着窗外,足足等了半个小时。
走进来了石老师。郝永程忙上前拉过老石的手,看到被手铐压出红印的手腕,激动地说:
“是我没有做到哇,没有做好组织的工作”!
“过去了过去了,不再想它,还是让我们共同携起手来,拖起又一个满天朝霞的新中国的太阳吧”!
两个人来到窗前,虽然绿色的世界上已落上了一层薄霜,却有一轮朝阳蓬勃升起。
朝阳蓬勃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