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炉房里的条凳上,坐着几个学生在听司炉工讲当年扛活的故事,上课的铃响了,他们好像没听见,教导主任王天明鼻子下面戴着口罩进来,几个同学忙起身走了。只剩下武全贞,他依旧坐在那里不动,只是傻乎乎地看着王主任,弄出可怜的神情。王主任问了:
“上课铃声响过了,你在这干什么呢”,
“我饿了,喝点水”。
“噢,那喝完水就赶快回去上课吧”。
武全贞弄出可怜的样子:“晚了,我不敢回去了……”
“啊”,王主任似有所悟,拍了拍武全贞的肩膀,很是同情:
“你是哪个班的”?
“一年二班”。王主任突然想起:
“啊,对啦,今日起你们就是正式的二年二班啦”,武全贞不解地问:
“上学还没两个月就升了一年级,也是空有其名啊”,王主任一笑:
“嗨,九年一贯制了,之前你们停课了两年,现在要抢上去呀,还得跳级一年呢,才兑合上九年制顺序。你们这班还算可以,那上两班的,从小学来了就是二年、三年呢。”
“也不对,他们小学读全了,我们小学就损失了。”
“也是哈你们这节是什么课呀”?
“自习课”。
“好,我送你回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二年二班的门,王主任拍了拍武全贞的肩膀冲同学和朱雪娇讲道:
“这个同学饿了,喝点水,来晚了。就叫他回坐吧啊……你们在开会”?朱雪娇温柔回话:
“是的,王主任,我们在为明日参加全社西片水稻,插秧除草荒开动员会呢”。
“好好”,王主任随便找个空座位坐下了。武全贞也挨着刘星入了坐,刘星低声冲他学舌:
“这个王八犊子饿了,喝点尿……”武全贞听得清楚,先是冽开大嘴巴嘿嘿乐个不止,接下来骂道:“滚你的……”
西片。西胜村的稻田地里,师生在拔草,猴子胡志直起腰来:
“哎呦,我的腰好疼啊,太累了,要世世代代这样干下去吗,如果我们学好机械物理化学,制作出插秧机、除草药该多好哇,我们的劳动应该是智力的,不该是人力的吧。什么狗屁思想改造”。
不习惯动声色,生来老实的吴威也说了一句:“要说腰痛,谁不知道腰痛啊,说实在的,这就是在使用童工,会将我们累得骨头变形,会挑选不上兵的”。胡志嫉妒他:
“哼,你就不一样了。别人白疼,你可不白疼啊”,初建涛跟着遛缝:
“你家状况好,穿的、吃的都是一流,大队赵文清又是你的舅舅。家里又不会指望你什么,所以,每天放学不回家,泡在校务部门,这时间一混久了,老师们瞧你眼熟了,学生干部们也看你顺眼,再加上人生得英俊,为人好不说赖不说的,有好事,你当然要根红苗壮了”。吴威接话:
“你说的是废话,我能有什么好事”,胡志瞟了吴威一眼:
“你真不知假不知,我不会看差的,哪次大会战都是,只要有个运动,之后都会运气几个人的。”胡志看了一眼远处的郝芳、朱雪娇和赵月环,又扭过脸来:“我看团干部们,在这次会战前心里就早有了谱,我等是怎么干都是白干。不信大家就试试看,这批团员肯定是你了,别人都是白干。今天我就和大家打这个赌了,你们看着吧”。
张太兴老师出生于杏花村。大学历史系毕业。一九五七年他被吓得精神不太好了。后因历史课无法出教科书而废除,他只好科任了语文。此次全社插秧大会战中,他也归属了西片。他也直起腰来:
“累了,大家都歇一会儿嘛,快点慢点,都是到点下班”!刘星夸赞老师:
“哎,还是张太兴老师体会人情啊”,
同学们上岸找休息的好地方,在同学们的赞扬声中,张太兴老师也自觉美滋滋的。他心里在说:老师也不爱干呐。
大家在一棵柳树下落座,学生们才发现老师的裤子,布料不一般:“哎呀,张老师,您的裤子可是假料子的呀,怎能就这么坐地下了呢”。初建涛从石溪竹手中拿过来那撮干稻草分给张老师一半垫好,张太兴老师坐下解释:
“我们都是一个堡的,不要过余客气。我这料子裤说真的可有年限子了”。
“能有多少年了”,胡志问。
“三十来年了”。
一时间,大家没话了,石溪竹问张老师:“听说您是大学历史系毕业的,现在不开历史课就讲语文了,如果我们开历史课的话,您给我们讲历史该有多好哇”!张太兴老师连连摇头:
“现在历史教科书不好编写,之前的教科书,在立场观点上,与现在的思想衡量存在很多问题,不能用了。历史这个东西又不好改编,改编过分了就不是历史了,所以砍掉历史课,就天下太平了不是”。
“那么张老师,中国历史朝代的真正排列顺序是什么”?
张太兴老师没有马上回答,他四下扫视了一下才冷漠地诵读:“尧舜禹、夏商周、秦汉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唉,你们学这个干什么,别再问历史了啊,现在准备怎么编排还没定下来”。
李实离开大家来到一个水塘边小便,尿浇在一条鱼上,才发现有鱼在水中上下穿动,回来便告诉了大家:
王大坑里有鱼”!张太兴老师听了即刻来了精神头,他先是咽了一口唾液:
“走,男同学跟我去看看”,他们来到坑边脱了衣服。张太兴也只穿着一个裤衩,还没有松紧腰带,他将裤衩折紧,然后向下卷,就不松套了,便随同学们下了水。因生得太瘦,那裤腰总是要松下来,于是一只手只好提着裤衩另一支手去摸鱼,同时向学生们传授捕鱼技法:“看来这水并不深,大家只要向一处滚水草,就能捕着鱼,来,大家都滚”!随着老师的手势,大家排开,滚动水草。
只有胡志不参加滾水草,他冲大家低声说:
“你们看张太兴老师象高大的骷髅唐吉柯德不”,他说罢,又独自在水中趟来趟去,在水中东捕西捉。张太兴有些着急了,便督催学生:
“快滚、快滚”,同时自己也身先士卒,伸出双手干起来,不料那调皮的内裤划了下去,同学们一阵怪笑,他忙提起:“别笑,快滚……胡志,你那种单干法到哪也吃不开”,胡志不服气:
“我也不指望捉鱼活一辈子”。
水草被扣合在一起了,可是,却没有翻拣到一条鱼,张太兴看胡志手里提着一根草棍,上面吊着几条小鱼儿,便坐在岸边给大家讲起捉鱼的故事:
“都说瞎子摸鱼粗枝大叶,其实不确切。要说摸鱼,我们村死的那个武瞎子武大最厉害了。有一回在上午摸了半袋子鱼,回来的路上,他掉进了菜田大土井里了,喊了半天没人来救,陈小燕的爷爷赶集卖鸡,下午散集回来了,听见了哪里有人喊救命,这声音方向很怪异,最后在这个土井找到了他。那瞎子武大在井下好一顿臭骂:
他妈的,我喊了这么久,你他妈才来!结果鱼也散到井里了。捕鱼还得是冬天好,沉香河先不说,就通过村内的沉香河叉子、细河吧,现在是灌进了城市废水了。过去里面那鱼多的是,每天到冰窟窿口遛一遍,就能弄得好多鱼,我早晨拿个大叉子”,说到此,张太兴老师咽了一口涎水讲道:“我见到一条这么长的大鱼,‘扑哧’就是一叉……”
“被你叉住了”,刘星问。
“哪呀,被章大懒叉了去”。
“这太可惜了”,初建涛一拍腿:“是你先看见的,哪怕分一半呢”!张太兴老师不以为然接话茬:
“可不是咋的,给我心疼坏了。你们知道那是什么鱼”?胡志忙问:
“什么鱼,黄花鱼”?
“那是一条十二、三斤的正路的长江鲤子”!吴威认真的解释道:
“咱们村那河不是江啊”,李实埋怨吴威:
“地下水都是相通的,别打岔,听张老师讲下去”。
“这要是来个大浇汁儿,再洒上点香菜叶哈,再配上青梅酒,才叫棒呢”,初建涛说得栩栩如生,那李实脖子伸过来很长,听得蝈蝈直咽唾液,胡志问老师:“张老师,有这好事,您能算我一个吗”?
“那当然,你还行,那天放学回家下雨,路泥泞轮子不转了,自行车是你替我一直推到村子里的吗”。
“胡志一等”,初建涛说:”那吴威呢”?
“二等吧”。
“那石溪竹呢,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