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大队部那个脏乱屋子里,一个执勤的进来,被监押在这里反省的石溪竹冲那人笑道:
“今晚是全村二百多青年的批判大会,在二队小礼堂吧”?那人答道:
“是的。”石溪竹深有感触:
“如今世间形势的发展可真快呀!曾经我从二百青年中被选拔任教,今天就是二百青年来面对我的批判大会了。那我们走吧”!
石溪竹来到大街上,正巧遇见初建涛。初建涛看了四下没人,便告之:“章二利和史珍香是路人皆知了,我在学校这些日子观察,发现夏文魁也不是个好东西。他还在向章二利给你凑黑材料呢,说你在公社贫宣队庆祝那天,看商店墻上大字报时,又散布了第二条言论,他不想自己出面,说小黄家林子村小学老师孙云飞也听见了”。说到这,四下的人渐渐云集过来,初建涛害怕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武全贞走过来问:
“那人是初建涛不是”?石溪竹回答:
“是的”。
“哼,他害怕了,这还是好同学吗?我不怕,谁爱说什么说什么,他白新政算个屁!我陪你一起走”。
二队小礼堂里挤满了人。新就任的团总支书记知青刘玉祥,对青年团员们讲:“大家唱首歌吧”!下边有青年喊:
“我们唱个打靶歌吧”。于是,刘玉祥打着拍子,唱起了《打靶歌》:走向打靶场高唱打靶歌,豪情壮志震山河……
歌毕,白新政书记只听见大家唱得很起劲,很好听他很高兴:
“大家唱得很有力量,这个歌曲很好,谁教的”?下边没人做声,他看了看身边的朱雪娇,朱雪娇低声说:
“是石溪竹当老师之前教的”。
“噢”,他顿失笑容,点了点头,认识到,我虽然有强权,但是未必得人心。他转向胡志压低了嗓子:“持枪民兵都过来没”?胡志点了点头。
白新政直起腰来,他面向观众:
“青年同志们,希望大家能够正确对待今晚的批判会,这是村革委会决定的。我知道,石溪竹在青年当中,是很有基础和影响力的。正因为是这样,革委会认为,越有必要在我们中间肃毒,我想,经过红海洋的洗礼过来的广大青年、团员、组织里的人,是有阶级觉悟的。祝批判会开得成功,好了,就说这些吧”。章二利撂下脸对青年接着讲道:
“大家都静一静!批判石溪竹,我们坐位里一定会有些人不满。如有不满情绪和想搅乱会场的,就将他揪到前面来,和石溪竹一块批判!一会儿批判时,不准随便喧哗、走动,一但发现由执勤的当即揪出,认定为同案犯!”说到这里,白新政小声告诉章二利:
“要把紧窗门,倒不全是怕场外突然袭击,就是场内有动乱也丢面子出危险,为了震慑青年也要制造点气忿,叫民兵持枪把手好各窗口,门口要安排多些”。章二利直起腰冲窗外喊道:
“民兵连长呢,胡志你快出去安排!背新发放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的民兵,安排十个人,门口通道一面五个人看好大门口。背三八枪、美三零的民兵,前后各窗口都由两人把手!余下的流动哨。各个团支部……”他回头瞅一眼团总支书记刘玉祥,刘玉祥站起,很平静地招呼道:
“各个团支部安排发言的人,到前边来”。白新政扫寻石强,发现沒有在场心生紧张,再找自己女儿,他倒吸一口凉气,竟发现石强坐在了女儿白静波身边:
这小子是不是准备拿我女儿做人质啊?他可是三里五村说打就捞的,有名的亡命之徒,外号叫“石棍”。是不是我要是弄他四哥太很了,他就报复我的女儿呀?
白新政毛骨悚然沉不住气了,他站起来又强调了:“我们所讲的是严肃的,我知道石溪竹在青年中是很有影响的,会议过程中,如有图谋不轨的,严惩不怠……”
一队李黄毛、二队章凤芹、三队李实走上来。刘玉祥问:“四队发言人怎么没有上来”?
“李雁秋骂人,没人敢发言”。章二利宣布道:
“下面开会”!
此时石溪竹从容不迫地,从夾道民兵中间走进会场,他很藐视白新政的胆量:“谢谢白主任的高看抬举。”便扭头面向广大青年了,以深情的目光看着大家,台下鸦雀无声了。
杏花村小学的学生石奇和几个小同学,趁着夜幕悄悄来到会场外围,见持枪民兵把守深严,几个孩子便回到大队部。利用夜幕,砸了几块玻璃跑掉了。
批判会场这边,章二利宣布:“下面有澹台田老师发言”。澹台田拿出一叠稿纸:
“石老师在破案中不仅说过中庸,他还说过整到过年九月九,这九月九是什么意思呢?我查了历史,黄巢起义、黄巢说待到过年九月八,把九月八看为革命成功之日,而石老师盼九月九,分明是盼反动日子到来……”
“讲得好”。白新政让座给他,还拍了拍澹台田的肩膀,随即站起身来:
“我向大家正式宣布一下啊,澹台田老师已被批准为正式组织里的人了。真遗憾哪,我接任时,在材料中没有澹台田的,只见石溪竹是组织外积极分子,可是如今呢,没有档案的,成为了组织里的人,有档案的,现在只能宣告废除了。希望积极上进的青年们,你们应该好好想一想,什么原因”?章二利直着嗓子喊道:
“一支部代表发言”。
李黄毛走上前来,拿出一片皱皱疤疤的纸,结结巴巴念起来:……孔孟之道的黑旗手,在光天化日之下,跳出来和……对抗,打着教育革命的旗号,严重摧残儿童幼小心灵的刽子手……”
“二支部代表发言”。
章凤芹忙起身走向台上,白静波若无其事地伸出腿,险些将章凤芹绊倒,她刚要急眼,回头看是准小姑子白静波他不自然地笑了。白静波滑稽地哼歌,然后对身边的田静小声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你看她多有干劲儿!”田静调皮地笑了:
“她不是你大哥白文那未婚嫂嫂吗”。
“是呀,我没说别人,不能因为是我的父母、亲属,就没有缺点过失了吧?姊妹仨我只盼弟弟白兵转业回来能找一个有人味的媳妇”。
会场前面章凤芹读道:“本人孔老二思想严重,该人受反动老子熏染,散布反动言论……”
台下的白静波对另一边坐着的石强讲述:
“你四哥是真正的美男子,真正的男子汉,他样样都好!这些臭词乱用泼污水的发言是达不到什么目的的!面对时下道德沦丧,他作到了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人至矣。他能化作一种无形的能量,既使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只要在他的身边,就会活得充实,活得有意义,人除此之外,还求什么呢”?
“下面是第三支部批判发言”。
李实风摆柳地走上来:“石溪竹同志是我们第三团支部走出去的人,是三优一先团员。我们想念你,怀念过去一起战斗、生活过的革命岁月。今天,你站在了被批判的位置上,我们很难过。希望你能早日回到我们中间来,为创建先进的第三支部共同努力……”
章二利对刘玉祥气急败坏地下令:“最后这个发言以后,到各小队各单不能再用了!”刘玉祥笑问三支部书记张凤俭:
“怎么搞的”?张凤俭难为情地说道:
“没人写,他是我们三支部团员当中,唯一的一个受使的‘高丽牛’,无奈才逼他写的。其他团员甚至扬言要劫场呢”。
刘玉祥点了点头扭向朱雪娇:“新就任的公社团高官讲点”?朱雪娇摆手谢绝:
“还是石溪竹同志谈谈自己的认识吧”。刘玉祥来到石溪竹面前:
“石溪竹同志,你说点吧”。
当看见了朱雪娇,石溪竹好不激动!心里在说,你终于出现了。铁窗以来,我最渴望能来探望我的人,寄希望能真正理解我的人是你啊!公众批判我的场合你来了。
听团干部们让石溪竹讲话,章二利急了,暗示了一眼白新政:“我说过,不能给他讲话的机会,他会否认我们的发言不实,揭露我们!”便又冲石溪竹喊道:“你不能发言了,你马上到下边找个地方坐了。”
石溪竹十分平静。他顺着会场下面的步道走来。所经沿途,男女青年纷纷向外靠紧让座,无一未动者,如同演练过。石溪竹依依向他们点头亲切微笑:“谢谢,谢谢,我坐在最后面。”
青年们的行为,是在对勇敢抗暴、身高不傲的正义之举给予敬意。
石溪竹选择了在最后面,赵月环的身边坐下。
石溪竹走场的这一举动,白新政观察的十分细微。刚开会时还高兴地抻起长脖,现在也顺着椅子靠背滑下来了。他认识到了:这场面、这气氛,人心所向石溪竹,没有乱也是自己的强权压制的结果。看来得志者不一定得人心,往往是不得人心。得人心者也不一定得志,此批判会并沒有胜利,他觉得累了。
“下面自由发言”。村团总支组织委员孙凤君冲下面喊道:“哪位青年团员批判发言,不要错过进步的机会”!武全贞举手站起:
“我发言。在一派大好的形势下,召开了今天的会议……”白新政在前边伸脖子,脸更长了,冽开嘴听得出神,心想,这个混天鹿小子,今天还真作脸,竟能弄出点与我和谐音符来!他笑容刚堆满面,却又悄然退去了。只听武全贞大声吵嚷:“可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听到没有,外边的老头、老太太都在说些什么,石溪竹未出二十岁,懂什么孔孟之道,这就是找借口整人。明知石溪竹说的是,学校教工兵头子史珍香搞小宗派,拉拢一些遛虚拍马的人,先将张校长欺走,后又欺压学生上学读书,你白新政看老实人不欺负难受哇?象澹台田这种爬虫货色,青年大会你来算哪盘菜,溜须拍马着了魔,还有白新政,你算个叽叭!你想杀一儆百,你动动我!我也说搞中庸进步,我鼓吹中庸了,也说你中庸,你批我、押我呀,你不养老,逼你妈上吊死了还在这装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