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汤愕然,想起那黑暗巷子里那十数双饥饿贪婪的眼睛。
“你知道那个地方?”
汤汤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朝思暮想的脸庞,她的身体微微发颤,不敢相信自己的推论。
“所以,女皇也知道?你们其实一直知道,又或者说…那个地狱其实就是你们一手缔造的。”
霍却转过身,他的脸陷入月光的阴影里,汤汤只能看见他那如刀削般的脸庞。
汤汤突然在这一眼中明白,站在眼前并不是她心里那个泛舟入湖的少年,站在眼前的,是霍却。
是那令所有敌国闻风丧胆,一手翻覆便能决定万人存亡的晟朝左一品参政,霍总都督。
他说:“放弃四方会顶,你赢不了。”
“你又不是我,凭什么为我做决定!”
汤汤的声音很愤怒,但她从心底感到了害怕,她的身体颤抖,害怕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话。
“汤汤”他看着她,眼里是她看不懂的神色:“你听清楚,即使你有能力赢得四方会顶,我也不会让你赢,回去吧,这条路你必定输。”
这句话落在汤汤耳朵里,犹如惊雷落地。
“凭什么!”
汤汤的声音冰冷而愤怒,凭什么可以这么决定她的未来!凭什么可以滥用职权戏弄她的坚持!凭什么可以轻而易举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为什么…”汤汤的声音颤抖着。
“相信我,回到碧泊是最好的选择。”
“你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凭什么一句话都不肯解释!你既然想让我回去,当初为什么要来招惹我,留下这劳什子东西,你凭什么!”汤汤从怀里拿出那自己一直珍藏在身上的无字牌,用力丢在霍却的身上。
霍却没有接,任由无字牌砸在他胸膛,落在舟上,漆黑的质地在月光下闪着流光。
那曾经给了她多少慰藉与希望的东西,现在看来竟是如此刺眼。
“你听我的,只有碧泊,才是最适合逶夷生存的地方。”
汤汤眼底含泪,看着这个站在夜色里的男人,突然从船尾冲到了船头,卯足力气撞向了他。
汤汤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会伤到霍却,但他却不闪不躲地站着,丝毫没有反抗。
小舟瞬间倾覆,两人双双落入了这京沪运河冰冷的河水中。
汤汤一双腿瞬间化为一条五尺长的青鳞鱼尾,带着霍却冲向湖底。
水底的气压瞬间暴增,鼓动着耳膜嗡嗡作响,而霍却没有任何反应,任由汤汤把他越带越深。
他的目光凝视着这个女孩,情绪琢磨不定。
汤汤将他摁在湖底,鳞片在她的脸上层层闪耀,她恨恨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做决定。”
河底的泥沙被激起,在霍却的身后缓缓卷曲绽放…
突然他的双手用力,汤汤被这强大的力量反摁在河底。一睁眼,霍却那眉目若雕的五官就在她面前,沙雾浮动,若火燎原。
霍府·堂屋
堂屋外的院子里,灰白色的石子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夜色里站着。
他穿着黑色的收袖劲衣,几乎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他就这样站着,看着那灰色白的石子地上的道道波痕,这是两道先后划出的痕迹,很显然后面划出的痕迹十分笨拙,甚至还在地上摔出了一个身形。
那个身形小巧玲珑,霍却看着,不自觉地想起这个身形的主人。
他那速来难辨情绪的眼,蒙上了一层薄雾般的温情。
她因为自己吃醋的模样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霍却忍不住就想去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但那时他终究是没有抬起手,这种忍耐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
“那孩子确实有趣,这么就让她回去了,你甘心?”
堂屋内,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那孩童声音稚嫩天真,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老气横秋,这一诡异的对比,不禁让人背后发麻。
霍却恭敬地向这个声音做了个揖。
“太岁,您何必取笑我,您知道她必须回去。”
那童音发出一声嗤笑,明明是铃铛般的童声,却像极了一个活了百年的老人。
“霍却,你骗不了你自己,如若不想见她,何必要给她无字牌。别和我说那些理由……你只要记住,你要做什么,霍家要你做什么。”
霍却垂着眼,看着石子地上那留下的娇小身影,心中似烈火灼烧,又似千里冰封,冰冷而焦灼。
他紧握双拳,最后却是轻轻一挥,地上的石子随着他的一挥手,纷纷滚动,那痕迹瞬间消失在了地上。
那童音满意地嗯了一声,突然发现了一丝端倪,说道:“要破镜了?”
霍却点了点头,他的额头渗出薄汗,体内灵力翻涌冲击着各处经络,显然是要破镜的征兆。
“竟然因为这点事情,触动到了心神。不过……能因此破镜也是桩善事,罢了,下去吧。”
霍却领命,艰难地走出堂屋,在出院门时,他回身望了那石子地一眼,眼神复杂流光闪动。
可那深情的一眼不过一瞬间,很快他就收敛了情绪,低下头,迈步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