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嘴像是闻到腥味的猎狗,撩开腿就往大街上跑,再也顾不得胸前的兔子左右摇摆。
此时,老甲的媳妇心里烦透了,她蹲下来,好生安慰兰香说:“兰香,起来吧,都怪俺照顾不周,今儿晚上给你做碗鸡蛋汤,中不?”兰香可不吃这一套,一碗鸡蛋汤可不是自己的目的,她想要的绝不是这个,在她看来,家庭地位顺序就在此一举了,男人不办事,我得顶上去了,谁家都是老大当家呢,我也不能例外。兰香拿定主意要大干一场,任凭婆子怎么说,躺在地上就是不起。
老甲的媳妇好话说了一大堆,见也不起个作用,半蹲着扶着兰香皱着眉头不说话,此刻,她最担心的是大嘴,也不是担心大嘴,而是担心大嘴叫来的看热闹的人群,想到这,不自觉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们的大嘴可是个热心人,她穿过枪林弹雨,要去把信儿传给守良嘞。“守良——恁媳妇躺地上哭嘞——”大嘴边走边扯着嗓子喊。大嘴一出现,大规模的战斗戛然而止,成年人都停下来,看着这个热心人,竖起耳朵听大嘴训话,战场上只有几个不尽兴的娃儿们抓上一把雪撒来撒去。
大嘴像是到来的将军,,一声令下,战士们齐刷刷地跟在大嘴身后排成了长队。大嘴趾高气昂地挺着胸脯在队伍前边走着,时不时扭过头看一看,心理满意极了,这种神气从来没有过呢。公社下来的领导也不过如此嘛!大嘴得意地想。
眨眼间,平时能过马车的胡同挤满了人,人们簇拥着朝着老甲的家走来。得到信儿的守良着急往回赶,此时显然已经挤不进去了,他只好紧跟在人群后边。守喜和其他两个兄弟也跑了过来。在众兄弟的配合下总算挤出来一条路。
第一时间进了门的守良看到躺在雪地里的媳妇懵掉了,此时也顾不得管用不管用,几步冲到兰香面前咬着牙往上提。看到守良回来,兰香更是坠着不起,哭声也更大了。“哎呀,俺命苦的孩儿,家里冇人给咱撑腰了,冇法活了呀”几个兄弟也挤了进来,都过来劝大嫂:“大嫂,起来吧,地下多凉呀”
越是有人劝,兰香越是喊得响。老甲的前几日精心搭建的栅栏墙在众人的拥挤下也开始向北倾斜,失去了往日的精神。看热闹的人总是不嫌事儿大嘞,人群中总有不安分的后生喊上几声,吹上几次口哨。
守良面子上再也挂不住,往上提不起来那就拖吧,守良架着胳膊往屋里拖,兰香见守良不为自己做主反而拖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死死扣着门框不撒手。老甲的媳妇又不好意思去掰开兰香的手,一边埋怨守良一边跟在后边走。外边的发出一阵阵哄笑,守良脸上一阵阵火辣辣,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嘞,这倒好,给乡亲们开了个会。守良一咬牙,趁兰香没防备猛地一拽,生生把她拽进屋里。
门紧接着被关上了。老甲的媳妇站在门外。老甲的也转身催促着看热闹的人各回各家。不过,大家意犹未尽,都没有走的意思。
不知道哪个不安分的后生,摸了大嘴屁股一把,大嘴扭头准备找是谁占自己便宜。脚底下一滑,撞在了老甲的家的厨房立柱上。本来这个立柱就不太结实,再加上一屋顶的雪,经过大嘴一幢,挂在上边的盆子、勺子叮当乱响。还没等大嘴反应过来,屋顶的雪扣在了大嘴头上。
哈哈哈——栅栏外哄堂大笑。
听到笑声,被关在屋里的兰香像是被甩了重鞭的野马要冲破这牢笼,门框几乎要被整个拽下。很难想象,瘦小的守良是怎样抵挡住野马的冲击。也许只有满脸的血道道才能证明防御的辛苦。
此情此景,锦程知道,这件事的结束肯定要分出个胜负输赢,要不大嫂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再闹下去,年就黄了。想到此,她鼓起勇气来到兰香屋门前说:“大嫂,恁听俺说说都是俺的不是,你这着,把门打开,俺进去给娃儿倒水喝”
锦程的谦让并没有让兰香退让,反而激起来她的优越感,她心想,看吧,还得给我道歉吧,哼!这次不能轻饶你嘞。争取一次把你按住了,什么狗屁妇女主任,在我这球都不是。
见媳妇出来,还没有弄清楚缘由的守喜也挤到门前说:“大嫂,开开门吧真冷的天,别冻病了”你还别说,守喜的话还真好使,屋里顿时消停了。兰香打开门说:“守喜,嗨,恁这个媳妇呀嫉妒心强着嘞,不就是俺儿女双全呀,也犯不着用开水给俺儿擦脸呀。”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守喜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锦程,他有最基本的判断,虽然结了婚就当兵走了,对媳妇也不太了解,但按照往常的推断她是绝干不出这件事的。正因为有这样的判断,对于大嫂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
兰香看到守喜的无动于衷,甚是着急,心想,这个守喜也是怕老婆的孬种?不应该呀,估计是话还不够猛。
“守喜,你就真相信恁媳妇?俺给你说吧,恁媳妇耐不住寂寞,听俺墙根嘞”守喜听见这话瞪大眼睛看着兰香。兰香把腰挺直说:“咋,你还不信嘞,俺可是逮个正着呢,不信,不信你问问恁媳妇儿”。
栅栏外的人听到这话都兴奋地支起了耳朵,人群中时不时发出嘈杂的嘘声。在这个年代里,没有比这种传闻传的更远、更快了。不用多时,这个信息将烂在村民的嘴巴里,伙着不同人的唾液飞溅到各处。
守喜听见这话,内心的平静彻底被打破,他感觉到栅栏外的人群都瞪大眼睛看着他,对他发出阴阳怪气的嘘声。哪个男人愿意听见这样的闲话呢?
兰香敏锐地觉察到了守喜表情的变化,闻到了内心焦灼的浓烟。她只需要再加上一把火,这里肯定能烧的很旺嘞,兰香想。
“你不信嘞,不信你问问——”她在人群中寻找着能给她作证的人。找来找去,如获救星似的捕捉到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大嘴。“不信,不信你问问大大……,不不不,你问问青红嘞”。
被占了便宜,又被重重摔在地上,大嘴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光顾着揉自己小腿了,也没有听清楚兰香的话。
人群中光棍汉老秦打趣地说:“青红呀,不要只顾得揉小腿,看看那小兔子跑了冇”
人群中开始躁动起来,随着光混的问话,人群中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此时守喜感觉到真万千个麦芒刺痛着后背,他抡起胳膊甩在了锦程的脸上。啪——
这一巴掌来的太突然,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防备。跑神儿的人还翻转着眼睛到处寻找声音的来源。所有人都惊呆了,此时,人群陷入一片沉寂当中。
锦程扭头回到西屋。守喜现在也后悔了,自己没有弄清楚黑白就打了媳妇儿,这——。
守喜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前,走还是留是个问题,需要好好考了一番。
这一巴掌把兰香也镇住了,她害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守良,她庆幸,守良不打人嘞,此时她头一次认真地看了一眼守良,觉得他有时候还是很可爱的。气终于消了,她满意地朝着大嘴瞟了一眼,咣当一声关上了门,正弯着腰揉着腿的大嘴收到了这个讯号——她获胜了,吱吱呀呀响的门就是这是胜利的号角。
主角退场了,栅栏外的人群终于散去些,一直没有挤到前方的人这次终于站在前边,可惜,戏散场了。老甲的走过来说:“都回家吧,妯娌俩闹点矛盾都正常得很嘞,走吧——”
说完,老甲的突然感觉这句话如此熟悉,到底是谁说过呢,一时间还想不起来。
人群散去了,露出了空旷的胡同。
东屋内,满脸血道道的守良站在屋内一动不动,兰香瞪了他一眼说:“俺饿了,咱娘说给俺做鸡蛋汤了,问问她做好冇”
守良仍旧站着一动不动。
“你想弄啥了吧?”兰香掐着腰从床上站起来说。
守良无奈地看兰香一眼挪出了门。
老甲的夫妇看到满脸血道道的大儿子,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她们也顾不上大儿子,这明显是二子媳妇填着怨嘞,老甲的夫妇生着来到西屋。
“二子,你今个可是风光了呀,啥也不问就打恁媳妇,你这是想咋了吧”说着,老甲的媳妇朝着二子后背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她打这一巴掌不是为了让锦程解气,实在是感到气愤,她一直认为,打媳妇这是封建余孽。她拉着锦程的手安慰道:“你也别给二子生气,他这臭脾气都是俺惯的,看在俺的面子上,恁可——可——”老甲的媳妇实在没有更好语言去表达自己的心情,眼泪也随之落下。
她哭着说:“二子,你根本不明白呀,恁大嫂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你当兵这几年,家里的活都是恁媳妇在干嘞,啥偷听墙根嘞,俺给恁媳妇作证了,人家在扫雪了,这——”说完,低着头抹着眼泪不再说话。
看着娘哭了,守喜更是觉得自己冤枉了媳妇,不好意思地看着锦程。锦程也擦了两把泪又反过来劝她娘。
两个相拥而泣。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老甲的媳妇做完饭,又特地给兰香做了一晚鸡蛋汤,没办法,她不敢食言,大局为重。锦程也知道娘的不容易,故意躲在屋里不出来,等鸡蛋汤端进东屋才开始帮她收拾碗筷。
今夜月光很亮,似乎要映透人心,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纷纷躺下,任由月光洒满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