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只觉得她得再多个十个八个眼睛,才能勉强够看。
无数的热闹声中,不时响起内侍嘹亮无比的高喊声:赏某某。
这一声赏之后,必定鼓乐声上扬,李苒周围一片万岁,呼声雷动的同时,一阵阵的骚动,好象那个受赏的,是李苒身边的他们,个个都要赶着挤上去领赏一样。
周娥早就挤出了一身一身的热汗,紧贴着李苒,只顾着李苒人没事儿,别的,她早就顾不上了。
李苒挤在汹涌的人群中,看高处看的清楚,看眼前……眼前全是人头,她个子有点小。
好在,热闹全在高处。
也是,这种热闹又不是一年两年了,那些主事人必定门儿清的不能再清,自然知道热闹得安排到高处,一来能看到的人多,二来,嘿,要是挤到最前面才能看到,这会儿,早踩死不知道多少人了。
李苒一边挤一边看一边胡思乱想。
围着鳌山转了……李苒也不知道转了多远,好象也就是从灯火通明的文殊菩萨这半边脸,看到那半边脸,还没看到鳌山那边的普贤菩萨呢。
可她已经挤的精疲力竭,一身一身,出了不知道多少身热汗了。
唉,都怪她没有经验,出门前竟然特意挑了件最厚实的白狐里斗蓬,可真是保暖啊。
“你还看不看?”李苒努力扭过头,看着一脸热汗的周娥问道。
“看什么?我就看着你!”周娥挤的已经没好气儿了。
她最烦跟人家挤来挤去,往年看灯,她都是找个借口随便领个什么差使,站到城楼上看的,多少年来,这是头一回挤成这样!
“你要是不看了,咱们回去吧。”李苒也正挤的热的发晕发懞,周娥没好气,她也一肚皮没好气,这是可以理解的,人实在太多了。
李苒挤出来,又挤了几身汗。
她已经晕了头,方向感全无,不知道哪儿是外,更不知道哪儿是长安侯府方向了,反正,就是逆着人流吧,不管是不是要走的路,先逆着人流,至少从这人贴人的人群中先挤出去再说。
李苒虽然不辨方向,却逆着人流挤的坚定无比,周娥闷着头只管紧盯着她,一步不落的跟着她挤。
再出了几身汗,至少,李苒挤出了人群,周围还是人流如织,可不再是一个挨着一个了。
李苒舒了半口气,又往前走了一段,找了个不知道什么柱子靠着,站住喘气。
喘了一会儿,李苒低头打量自己。
身上这件上映月色的霜白底、银线绣折枝牡丹斗蓬上,脏的令人纳闷。
这一块叠一块,一块比一块恶心的污脏,只有前襟那一大片深酱色油渍的来历,她是知道的,那是个小胖墩,把正捧着吃着的一大包酱肉,扣到了她身上。
别的呢?
李苒提着斗蓬,拧着身看,她当时以为小胖墩给她的这包酱肉肯定是最脏的了,这会儿看,这包酱肉一点儿也不显眼。
唉。
周娥胳膊抱在胸前,斜瞥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衣服斗蓬的李苒,从她一脸的汗污,看到蓬乱的头发。
她今天插的那枝八宝掩鬓,谁要是捡着了,可就能发上一笔小财了。
李苒看了斗蓬看裙子,裙子短袄也是一团一团的污脏。
裙子和短袄上的污脏,看的李苒连叹了好几口气。
这份污脏,跟从前一样让她纳闷,哪儿来的?
从前也是这样,不管她多小心,那衣服还是会脏会旧会破。
唉,污秽才是真正的无处不在。
至于她那双白色小羊皮靴子,李苒没看。
她被人一脚一脚,踩了不知道多少脚,这会儿脚都还生疼着呢,靴子脏成什么样儿了,还用得着看?
李苒不看衣服了,裹了裹斗蓬,站了这一会儿,寒风之下,浑身的热汗立刻成了透心冷,还是赶紧回去吧。
李苒站住,转身打量四周。
四周灯火通明,数不清的灯笼将宣德楼勾画出来,再照亮天地。
这种灯笼的光,照出来的如同白昼,根本就不同于白昼,而是象神明的世界。
李苒再裹了裹斗蓬,认出了这是宣德楼西边。
唉,她从宣德楼西边过来,打算看到东边,再到御街,原来,挤了这半天,她还在宣德楼西边!
在西边好,回去近。
“走吧。”李苒辨认清方向,裹紧斗蓬,往一条小巷子过去。
她决定一路穿小巷回去。
来的时候,她是从最热闹的西角楼大街转上潘楼街过来的,这会儿,她没力气再往热闹大街上挤了。
周娥跟在后面,走没多远,进了巷子。
大约是因为小巷之外过于热闹,过于灯火辉煌了,映衬之下,小巷子里格外的黑暗寒冷。
一阵风过,李苒只觉得寒气森然,两只手抓着斗蓬用力裹紧,低着头缩着肩,一路小跑。
跑没多远,周娥突然紧前一步,拍了下李苒。
李苒脚下一顿,抬头看到了仿佛刚从黑暗中分离出来的一个高高的黑影。
李苒站在巷子中间一道月光下,看不清隐在黑暗之中的那个高高黑影,不过不用看清,那股子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是谢将军。
李苒连走带跑冲进巷子时,谢泽就看到她了。
他看着她蓬乱的头发,浑身的污脏,走的很快,却脚步拖沓,仿佛是一只刚刚从战乱中奔逃出来的惶惶生灵。
李苒站住,丝丝惊恐的目光看向他时,他清清楚楚的看着李苒一脸的汗污,以及那张青白惶然的脸。
李苒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正要往旁边绕一步过去,谢泽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提起李苒斗蓬的帽子,放到她头上。
在李苒反应过来之前,谢泽已经越过她走了。
“赶紧走。”周娥捅了下呆愣若木鸡的李苒。
李苒呃的一声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拉了拉斗蓬帽子,裹紧斗蓬,连走带跑急慌往前。
她忘了这斗蓬是有帽子的了,戴上帽子之后,确实暖和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