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慕容言伸出了手,很慢。
萧默看见,眉头突然一皱。
他思考、犹豫、紧张的时候,都喜欢皱眉。
现在他也皱了眉,却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他忽然觉得,不能就这样让慕容言把信拿过去。
鬼使神差的,萧默缩回了手。
手缩回胸前时,他才明白了过来。
因为他看见慕容言也跟着起身,要拿书信的那只右手向着萧默的方向伸了过来,掌心向下,五指并未并拢,但隐约可见手指微微勾起,显然用了力道。
萧默不认得这是什么武功,但知道这一定是某一路拳法的起手。此时,周围的气机都为之停滞,微风徐徐有声,却分外让人紧张。
慕容言要试他的拳掌!
就是借这一封书信的由头!
想通之后,萧默毫不犹豫,伸手便是一掌拍出。内力顺着掌路,将那封书信轻飘飘地送了过去,想要占一个先机。
《逍遥拳》是任何逍遥峰弟子的必修之课,只有练了拳脚功夫,才有资格学剑。
萧默七岁习练拳法,练到十二岁时,就改学剑了。
他不是不会《逍遥拳》,但自从体会到剑法的万般妙用后,萧默全身心早已沉浸其中,这拳法确实是扔下了。
只是现在慕容老前辈要试他的身手,他不得不接。
这一掌送的不怎么样,力有外泄,浑而不凝,松散得不像是《逍遥拳》。
按照拳谱所讲,这一招名叫【绝云气】,施展出来时,应有凌越苍穹的气魄。可眼下,却被萧默用得这般滑稽。
如此身手如何禁得住慕容言的试探?
所以只是推手两个回合,书信就已经被慕容言放回萧默的怀里了。
而且他用的是那只被削去了小指和无名指的左手!
慕容言显然对萧默的表现而十分不满意。
“你的武功怎么会差到这种地步?”
萧默收回手,淡淡道:“既然如此,前辈应该不会觉得是我杀害顾兄了吧?”
试探当然不合格,但萧默听了慕容言的话,第一反应却是以武功羸弱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得不说,单是听人讲话这件事上,萧默确实有几分清奇。
慕容言道:“你故意的?”
萧默摇了摇头道:“岂敢。晚辈的拳脚功夫确实很差,都是入外门前胡乱练的。我甚至都不记得教我拳法的那位师兄叫什么了。”
慕容言又问道:“南安怎么死的?”
“死在逍遥峰山脚下,景岚镇一家酒楼的账房手里。”
慕容言微微颔首,轻声道:“果然如此。”
“前辈猜到了?”
“这又不难。”慕容言道,“我差人打听,景岚镇的传言里,酒楼一战是你和唐临那小子带人埋伏。可我听说,最后是衙门一个丫头救了你们二人。”
萧默自然知道,慕容言说的就是袁静程。
“我看你们那边的江湖人士真是闲散惯了,仗着有几分武功,就以为自己是人上人,连衙门都不放在眼里。就算喜欢乱传消息,可说成衙门救凶手,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衙门代表规矩,自然不会救坏了规矩的凶手。慕容言说的,确实是再朴实不过的道理。可在景岚镇里那些打探风声的江湖传言中完全不同。
在他们眼中,账房就是账房,平日里老实巴交算账的,哪会有什么仇家呢?
平白被人杀了,肯定是有恶人害他。
衙门救了杀人的恶人,那衙门也是恶人一伙儿的!
早看他们平时就到处耀武扬威,这也管那也管,说不定就是为了压榨百姓的那点钱财!
人若是太过于相信自己,甚至能在脑中补充无数荒谬的结论,而这只是为了让自己一开始所相信的那个结论像那么回事。
他们不会反思,会不会是一开始自己就想错了。
“既然慕容前辈明白,那,是否看一下师尊的信?”萧默再次将怀里的信掏出来。
慕容言笑了笑:“你倒是不害臊。”
萧默面色疑惑。
慕容言接过信,一边展开,一边说道:“换做别的年轻人,方才过拳的时候,肯定忍不了我把东西就这么塞回去,根本不会再提这件事,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再塞回来。”
萧默郑重地抱了抱拳,说道:“晚辈只想着不能误事。”
“好!”
慕容言赞了一声,阅读起书信来。
片刻后,慕容言长叹一声,将书信拿在手里,转身面对一池静水,负手而立。
“梦辜亭一别,竟然已有十九年了。”慕容言自言自语,忽而又回头问道,“你师尊,现在怎样?”
萧默认真回话:“劳烦前辈挂念,师尊很好。”
慕容言哈哈大笑,震得池水都生出些波纹。
“他倒是很好!我现在却是什么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