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年一晃就过去了,竟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长玉看着周围满树的花,边走边说:“幸得魔君仁政,这三万年来太平日久,期间出世的后辈,更是不识干戈,不闻烽火。而我也有幸能得闲暇,观赏这春末夏初的好景。”
随着他的目光瞧向繁茂的花树,夏初的阳光正是充沛的时候,从枝丫间透过,落在花瓣。风吹动花朵,在那些斑驳的光影下来回晃动。
看得略有些沉醉,旁边的人微微笑道:“还不是仰仗天君的仁德。”
“哎,你就别拿我打趣了。”长玉挥挥袖子:“仁德二字分量太重,倒叫我这个懒于政务的太平天子,羞愧难当。”
“勤于政务,未必就是好事,放眼世间丰功伟绩之壮举,无一不伴随着难以评说的过错。倒不如心念苍生,做个闲散君王。谁知道无为守成,是不是大仁德呢。”
长玉闻言笑了笑,不再否认。其实也无须否认,纵观这三万年,功过自在人心,已不必明说。
行至忘川,长玉望着茫茫河水,忽而想到什么,情不自禁的说:“说起来,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见微那样一个人,最后竟会抱着孩子跳下忘川。”
“有什么不明白的。”旁边的人淡淡道:“不是你们天族下的追捕令么?”
“是下了追捕令,可也没想过要了他们性命啊。”长玉摇头。
神魔大战之后,天后于悲痛欲绝下,不分昼夜地守着见微,几乎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到了见微腹中的孩子身。
可谁知道,见微口口声声说的儿子变成了女儿。这本也没什么,但那女孩竟遭了严重的反噬,一生下来就是个残儿。
天后的情绪可想而知,接二连三的沉重的打击令她几近崩溃,这个出乎意料的孙女,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保天族颜面,天后对外宣称,天孙死在了见微腹中,继而闭门扑去就要掐死那残儿。然而见微拼死反抗,终于未能得逞。
一气之下,天后当即下令将见微母女打入极寒之地,下令叫她们永世不得出。
谁知道,这见微用药毒死了押送的天兵,抱着孩子就跳下了九重天。等到魔界发现异动,通知天族来的时候,见微已经被忘川焚去了魂魄和元神,只寻到一具尸骸。而她手里抱着的孩子,因为体型太小,被焚的连尸骨都不剩。
“难说幸与不幸呐,若我那侄儿没死,恐怕也是在极寒殿,白白受着比死更痛苦的折磨。”长玉长叹了一口气。
忘川水被微风吹拂出一道道水纹,缓缓荡漾到岸边,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这样平和的河水,吞噬了数不清的执念苦痛,依旧平和的流淌。
二人像是被晃了神,静静地望着那河水,良久,才发出些声音。
“蓝露近来可还好?”
“蓝露……”长玉的眸色一暗,苦笑着摇摇头:“自从她归隐山林后,我也有万余年未得她的消息了。”
“我月去凡间,看到她在昆吾山下开了一家浣衣局,过着和凡人一样的生活。倒是逍遥自然,惹人羡慕。天君当真不去瞧瞧?”
听到浣衣局,长玉沉默了一会,眼眸低垂,半晌才低低的笑了笑:“不瞧了吧。”
不瞧了吧,旁边的人微微一滞。
“去年,你们天族有一仙使,看着是香火琳宫的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我这这落下了一个册子,恰好是你历劫的生薄。”
“竟有这样的马虎事。”长玉转过身:“让魔君见笑了。”
“误会还是解开的好,免得到头来,徒留遗憾。”
“免了吧。”长玉说:“我们之间没什么误会好言说的,终是我负了她。”
抬头又看了看忘川水,长玉拱手对面前的人说:“魔君就送到这吧。”
留在河边,静静地看着面前熠熠生辉的波光,直到长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云雾里,还是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去。
忘川岸边的彼岸花开的正盛,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火红的花朵,却还是没有渡任何一朵化形的勇气。其中有一朵彼岸花,半截都泡在河水里,似乎已经露出寿命将尽之色,看了良久,抿了抿唇角,还是放下了手里的灵力。
天道命数自有轮回。莫要因一时的不忍,行吉凶不定之举。
走回主殿,正要踏白玉阶梯,忽而改变了方向,转身朝凤阳殿走去。
长长的道路,高高的宫墙。除却隐隐约约的鸟叫声,什么声音都没有。脚踩在青石板,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连呼吸都是缓慢而无声的。
原来有些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再改掉了。
踏进凤阳殿,依旧是三万年前的景象,还是那个回廊,那个秋千,那个亭子,那些宫人。角落里的花枝,则是没变的繁茂。变得……似乎只有时间。
“娘亲娘亲,你可算回来了!”
清越的童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打破了因为长玉前来而生出的感慨。回过头,一个软乎乎的小家伙就抱住了自己的大腿。
那是一个生的极美的女孩子,花枝筛过一缕缕阳光,略微笼在她面,流转不定。在那些幽微的光芒下,她白皙的面容和澄澈的眸子,都显出惊人的明亮动人。就连大朵的牡丹,在她面前都失去了些微的颜色。
可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眸,并不会因为刺目的阳光而微微闭合,也不会寻找周围人的眼睛,与他们对视。
这是一双仅仅能看到黑暗的眼眸。
若是再去把一把她的脉,还会发现,这是个先天严重不足,既没什么仙气,也没有一点半星魔气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