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再问,只是笑着岔开了话题,“话说我还真想去滑雪呢?真想看看满山满谷的雪啊。“
“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他说。
等我的脚伤好了。他总是这么说。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我都会暗暗地低头看向我绑着护踝的脚踝。一个念头在我的心中生长,越来愈膨胀,让我感到不安。
“你好像做什么都那么优秀。”我说。我觉得他对自己总是很苛刻,他总是把每件事都做得很好,精益求精。但他只是淡淡地告诉我说,那只是他的习惯,做任何事,他都希望能全力以赴,尽力而为,尽兴而归。
“这是你第二次这么说。”
“是吗?”我笑了,“我记性不好。”
但他从来不提他的家庭,他的父母,尽管新闻报纸上还是时不时地出现关于他父母亲的消息。
某一天,张张总算有了一个晚上的休息时间。我们在微信的宿舍群里聊天。首先是张张和乔乔聊,我因为工作没有第一时间加入。她说她的戏已经到了最紧张的部分,每一天都很累,回到酒店几乎倒头就睡。而那一天她总算得以休息一天,结果哪儿也没去,在酒店里睡了整整一天,乔乔也在抱怨工作太忙,因为最近在搞一个宣传文案,她们那个项目组几乎天天加班,做了好几个方案,老板还是不满意。后来,他们问起我的脚伤,跟我说抱歉,因为工作都没有顾及上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话锋一转,乔乔忽然说虽然我受了伤,他们也没时间关心照顾,但没关系,有个长得很帅的男人照顾我,提供上下班接送到户服务,然后话题便急转到了那个长得很帅的男人身上。
张张:“谁啊,叫什么啊?“
乔乔:“(思考的表情包)我忘了,好像是陈……陈什么的?“
张张:“陈……(惊恐的表情包)什么?“
乔乔:“(摊手表情包)“
张张:“是不是陈皪???“
乔乔:“嗯……这字怎么念???“
张张:“……“
我:“……“
张张:“正主出现,正主回答。“
我:“……“
我:“是。“
于是,便出现了张张的惊声尖叫。
张张:“啊......我嫉妒了。我的偶像。”
我:“你的偶像只是出于江湖道义。”
乔乔:“你喜不喜欢他?”
我:“……”
张张:“反正你和林然都分手了,干脆就答应陈皪。”
我:“......”
我:“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剧情???你们想哪儿去了!”
张张:“天天背你上下五楼诶,还不是喜欢你?”
我:“那是人家想帮人帮到底,再说五楼而已,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乔乔:“哇哦......”
张张:“哇哦......”
我:“......”
乔乔:“他真的天天背着你上下五层楼楼梯,脸不红气不喘?”
张张:“牛啊!没想到他看着斯斯文文的,居然体力也这么好(鼓掌表情包)。”
乔乔:“对,以前那个讨厌鬼周铭背着我才走了操场半圈就说累,还嫌弃我太胖了,要我减肥呢?我伤心了好久,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喝奶茶了,生气.......”
我:“……原来如此啊!”
张张:“……原来如此。”
乔乔:“拿下他,三三。”
我:“……”
张张:“……”
最终这场伤员问候引发的群聊终结在某个少儿不宜的话题上,时间已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凌晨。
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无尽的黑夜,对面不远处的楼房还亮着灯火,正巧还是一个小厨房,厨房里一个男孩子正拿着筷子在一个小锅炉里搅着什么,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个周末那个委委屈屈地跻身在我的小厨房里的高大的身影。
“你怎么连做饭都这么厉害啊?”我又沮丧又感叹地站在一旁道。
他只是微微一笑,道:“不厉害,做的简单的。”
“对你来说,有什么事情是难的。”我说。
他手上切肉的动作顿了顿,很缓慢地说一句,“有的。”
“什么啊?”我好奇地问。
他却没有再回答。
那个晚上,那个地方为我亮起了一盏温暖的灯光。我忽然感到一种眷恋悄悄地从我的鼻子潜入我的血管,跟随血液流入我的心脏,我感受到他衣服上淡淡的香水味,他身体的温度,他扶住我的手臂的力度,他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指,他的那双专注的眼睛,认真的时候总是一瞬不瞬地久久凝视一处,而他总是很认真。凝视,我想这正是我想要的,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人能那样凝视我,这代表了这个世界上有人关注着我,关心我,关于我的一切都会对他产生影响,或者都在他的眼中,可是那样的凝视代表着什么呢?我心里明白。曾经我就是那样凝视着林然,林然也曾经那样凝视着我。我们彼此照顾,彼此关心。这曾经让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俩是最彼此的唯一,我们就像寒冬里拥抱着取暖的刺猬一样。
地板上还放着拼图,已经拼好了半张脸,而大部分都是他拼起来的,自那天之后我自己只拼了一两回,每次的时间都很短,因为我很快就感到疲惫。事实上,工作以来,我慢慢地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疲倦,每天的工作单调重复而无聊,却不得不花费掉我大量的精力和时间,这让我渐渐失去了想象力,更没有精力去学习和做一些工作之外的事情。尽管我一直都在努力,每天坚持不懈地纪录,尽量不让我的笔头生疏,仍然没有办法控制越来越流失掉的灵感和活力。这一天晚上,我看着那些拼图,没有浮现出工作带给我的挫败和疲惫。我想到的是陈皪,我吃惊地发现我记得那天下午关于他的每一个细节,甚至也许当时的我并没有注意到那些。我想起他用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紧不慢地移动着那些图块,他的表情很沉着,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表现得游刃有余,好像他觉得自己只是在玩一个简单的游戏,或者说他根本不关心游戏的结果怎么样,他只是在纯粹地享受着。他的前额的碎发散落下来,微微挡住了他的右眼,但他毫不在意,甚至连拨动一下的动作都没有,就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他全身心地专注于拼图,深邃的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眼下散乱的图块。他的眼睫毛很很长,而且很密,甚至下眼睫毛也是,这让他的眼睛整体看上去更加深邃,就像深夜的森林里的湖底一样,他目光颤动的时候,眼底忽闪过一个小小的光晕,就像月亮在湖底移动。我想他的眼睛会让人着迷。当然这是我现在,在深夜的凌晨,在我回想起那个下午的时候出现的想法。事实上,那天我们就坐在那里,靠得很近,也许是第一次坐的那么近,我说了一句话,逗笑了他,我有些不高兴,因为觉得自己很笨,抬眼瞪他,然后我终于发现我和他靠得太近了,近到我一抬头就差点要撞上他的下巴。于是,我往后退了退,但我仍然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我的右边脸颊,我的脸在发热,我感到我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于是,我想站起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需要新鲜空气,但坐得太久,我的脚有些麻了,我的手一时间没有使上劲儿,我摔倒了。他接住了我,速度很快。我倒在他的胸膛上,没有受一点点伤,我听到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声,每一声都像一次敲击。我心里有个坚硬的玻璃球,生长在我的身体里很多年,和林然在一起的那些年,它总是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从来没有彻底陨灭,和林然分手之后,它又堂而皇之地重又出现在我的身体里,并且越来越坚固。而在那一刻,我却仿佛看见它被那一声一声的心跳震出了裂纹,让我感到了恐慌。
可是后来,他没有让我们陷于那种微妙的境地,他做了一顿非常美味的晚饭,让我完全忘记了那个小小的插曲。
但是现在,在凌晨时分,我回想起那段微妙的小插曲,我发现自己重新感到了那种狂热的心脏的跳动,一声一声,在我的胸口撞击。我摸了摸我受伤的脚踝,将近两个月了,肿起已经彻底地消失,我已经不再用护踝,我可以慢慢地不借助拐杖慢慢地自己走路,虽然我还没有试着自己爬楼梯,但我想我已经可以自己走。我用手指小心地按了按原来肿起来的位置,已经感受不到太多的疼痛,虽然仍然能感觉到在从骨头里传出来的如同蚂蚁噬咬一般的轻微的疼痛感,但我想,只要我自己小心一些,我便可以不再麻烦别人太多。我的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种苦涩,让我感到失落。
我意识到这就是我一直不愿意面对的念头。它在我的心里悄悄地生长,渐渐枝繁叶茂。
我已经变得依赖他?不想离开他的帮助了吗?
我的理智苏醒了,它斥责了我,告诉我这是一种不道德的,自私的行为。它告诉我,你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不能再逃避,你有自己要做的事。
我要做的事。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