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承宣三年的七月初七,长期鸿雁传书偷叙衷情的两人,总算压制不住思念,在仆役掩护之下,于法严寺中短暂相见。
姜尚忙于朝事,对于阮敏突然对佛法起了兴趣不加留意,也使得玉琢和阮敏一而再再而三有机会相见。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了承宣三年的十月,太子府里突然传出阮敏有孕的消息,崇元帝高兴之余,也拘束了阮敏让她好好养胎,不允她再随意出门子了。
时光如水,承宣四年七月,一声啼哭降临在太子府的上空,东宫姬妾阮氏生下一个女儿,宫中承宣帝闻讯只“嗯”了一声,崇元帝虽然也不甚满意,但也因为是爱妃所出,因而也有笑脸。
这个出生在承宣四年的小女婴便是后来的明华。
崇元帝也是稀罕过明华一阵的,那时他膝下儿女还不多,除了太子,就只有一儿一女。
往后一些,晋王姜宪出生夺去了崇元帝的注意力,崇元帝来阮敏寝宫的次数便少了,阮敏为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为女儿忧心忡忡起来。
随着明华逐渐撑开五官,依稀可看得出她不但理所当然与崇元帝全然不相像,就连与自己这个母亲长得也是迥然不同。
她开始盯着襁褓里女儿一看就是一整日,越发肯定孩子的容貌是随了父亲。
这可如何是好?一个与“父”母双方皆不相像的孩子,太容易引起有心之人的疑心了。在皇室这样的地方,又是何其危险?
阮敏愁、思交织,积郁成疾,在崇元帝登基之后不多久便支应不住,急速病逝。临去前,也只来得及托付日常信重的仆役代为看护明华。
明华在深宫之中独自一人艰难地成长,崇元帝不管不问,玉琢却自恨一墙之隔父女不能相见相认,还是在明华稍大一些已知事的时候,玉琢思虑再三,才隐秘地遣了暗人将她身世告知。
往事历历在目,玉琢回过神来,骤然惊觉天色竟已微亮,原来他忘了时辰,在桌案之前已站了一夜了。
案上的蜡烛已经将近烧到了底,烛火忽明忽灭。玉琢再看了画像一眼,心口一窒,将画卷了起来,走去暗室,小心翼翼叠放到了底下一堆整齐码放纸卷的箱子里,扣上重锁。
他腿脚冰冷透底,却浑然不觉,唤醒仆役命他休假一日好好歇息,自行若无其事地回了正房,躺到了沉睡未醒的郑氏身边。
郑氏觉察动静,睡眼迷蒙着半醒了来,咕哝道“老爷?”
玉琢轻声按住她翻动身子的动作,道“你不必动,我起夜上净房,再睡会,且还早。”
郑氏不疑有他,稍微蠕动了身子,不一会便又不动弹了。
床帐之中,玉琢无声地长叹出一口气来。
看着同床共枕了近二十年的妻子此刻静静地躺在身边浅眠着,眼角不觉有了一丝褶皱,玉琢心有愧疚,见她衾被略有滑落,他捏着手帮她将被子提了提。
郑氏锦瑟芳龄嫁入玉家,敬长辈,事舅姑,主持庶务,更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是当之无愧的玉氏宗妇。
她什么都好,也对他掏心挖肺,尽心照顾,唯独一点不好他不喜欢。
他心里有人,被迫娶妻,因而只能对郑氏薄情寡义,甚至对她所生的子女也无所谓人父之责。
夜深人静之时,玉琢亦常对这般的自己厌恶之极,却不愿摒弃年少时的一颗真心,宁可做一个负心薄幸的自私自利之人。
郑氏睡了又有一阵,外边的天光已全亮了。晨起出了金光闪耀的太阳,将雪气未尽的玉家宅邸照了个暖意融融。郑氏睁了已睡足的双眼,神清气爽地翻身坐了起来,自觉身体发了汗睡足了觉已好了许多。见着丈夫还在酣睡,便不搅扰,偷摸着下了榻,特意去了外间更衣洗漱。
玉琢一昼夜未歇,本想稍作假寐,不成想一时不防当真睡了过去,且还睡得深沉,就连几个儿女早膳时分过来问安都没得起来。
郑氏不由起了疑心,叫人去问近身服侍的。去的人去了半晌,回来回话说,前一日跟在老爷身边的那几个,全被放了休假,回了各家去探亲访友了。
回话的退了下去,郑氏不明真相,等到了午膳叫他不醒,只得试着以手平推唤醒他。
玉琢皱着眉头悠悠转醒,见是郑氏,才舒展开。郑氏看他不悦,赶忙与他解释,说是已到了午时了。
玉琢低哑了嗓音徐徐安抚她“劳烦夫人担心了。”
郑氏亲自服侍着玉琢简单洗漱了,又走了出去传命,叫厨子把厨灶上温热着的饭菜赶紧端来。
几道小菜端了上来,郑氏又陪在一旁,亲自盛了一碗鱼香肉丝粥“老爷未用早膳,贸然吃用,于胃不好,且先尝一尝这粥,暖胃呢。”
玉琢接了过来致了谢,才取了汤匙送粥到嘴里。
郑氏一如往常地自动略过丈夫的“客气礼貌”,微笑着去了里间收拾产业账目。
郑氏一走开,饭桌上便空荡无人说话了。玉琢埋了头专心用饭,心中暗自遗憾正睡酣梦恬的时候居然被人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