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琢将随行的侍从仆役全驱赶去了寺院外头某处等待着,他自己则是独自一人来到了这位于法严寺东边巨塔之上的一间密室。
他与法严寺早有约定,将这东塔五层的一处地方辟为己用。就连守在四楼阻挡游人擅入的两个“僧侣”其真实身份不过也是玉氏的家仆罢了。两人只是在法严寺挂名的假和尚,寺中事务一概莫理,只专管着这一处守卫。
玉琢也才刚上来不久,他还需立即乘车回府里去,是以也不过是到旧地来睹物思人一番,聊以慰藉。若是过门而不入,恐怕某人在九天之上看见了,会怨怪。
他想及此,喏喏呢喃“…我说的可是有错,敏儿?”脖颈微弯,俯视着托于手掌之中一个物件,神神叨叨。
“…漱儿出落得越发不像你了,你若生我气了,便到我梦里来一遭,咱们说说话。”
“…漱儿给我做新衣裳了,你瞧一瞧,好不好看?”
“…姜尚那个该死的,全不把漱儿的婚事放在心上,任由她拖过了韶华之年,被人笑话!”
……
说了一些悄悄话,玉琢将手里绑了带子的玉佩小心谨慎地伸过领口放进了中衣之内,使它紧紧贴上了胸口最热之处。又在窗边站了一阵,方才回转了身子再扫视一眼四周,预备下楼离开。
随他视线看去,可见他周身桌椅床榻、杯碗瓢盆俱全,更甚者还以屏风将东塔五楼屋室分隔成数个用途各异的区间,俨然是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宅邸”了。
玉琢轻叹,这是当年他和阮敏不得已要靠着幽会一解相思的时候,他花费了些心思布置下的一处见面秘所。
从硬木家具到锦绣软缎,摆放的各类物件无一不是阮敏惯用的精细上品。只是虽然屋内纤尘不染,时常有专人帮着清理打扫,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屋子里的摆设用具大都是二十年前时兴的款式,早已过时了。
这也是自然的玉琢抬手轻抚被供奉在正中一处地方的一樽欢喜佛像,惆怅难疏自从阮敏去了,他虽然托付了人手将这儿维持着旧日模样,但他也甚少来这儿了。
往事如烟,伸出的手收放回身侧,玉琢迈开腿,不疾不徐走向了通往下层的楼梯,没再回头。
欢喜佛静立原处,笑容慈和。
玉琢踩着楼梯而下,动静轻微,原本不曾引起玉汝的注意。玉汝老半天不见上头的人下来,已渐失了兴趣,早就扭了头去看别处,根本没看见玉琢从那儿下来。
却是玉琢没得留意角落里的玉汝,出了声音与守门的两个“沙弥”说了两句话,唬了玉汝听到响声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回转了过去。
亲生父亲的声音,玉汝怎么会听不出来?她太过熟悉了。
玉汝是府里姬妾所生,她的生母不过是微贱出身却因因缘际会服侍了醉极的玉琢一回,才侥幸有了她,一步登天。因而她们母女自然是正房夫人郑氏眼中一根无比扎眼的刺。
她生母去得早,但她自以为算是得了玉琢三分垂怜,故而能够在郑氏手底下平平安安长大成人,还许得一门好亲事。只是她也自知自己并不讨玉琢喜欢,所以在玉琢那双冷清眸子看视之下,每每发怵。
她刚才正看下边草地上一个孩童玩耍纸鸢看得有趣,忽然听到玉琢说话,惊吓得只当自己又犯了错惹了父亲不悦,却忘记了自己这是跟着郑氏到法严寺进香,而玉琢按理“根本没有一道来”。
于是在看见玉琢一袭白衣从五楼的楼梯下来,父女俩下一刻眼神一对上,便整个人全然发愣在了那儿阿爹怎么在这儿?
玉琢眉头也皱得厉害,他才看见转过头来一脸呆愣的小女儿,暗中不悦自己行踪不巧被她看见,恐怕生些麻烦。他稍一思索便也知道必定是郑氏带得她来,那么也就是说,郑氏此刻也在法严寺中的某一处地方了。
玉琢不动声色,命玉汝到跟前回话,从玉汝嘴里确信了郑氏以及几个子女大致动向,“嗯”着应了一声,与她吩咐道“你随我一道过去。”
玉汝心有坠坠,跟在玉琢身后亦步亦趋,全没有在玉沁跟前的嚣张。
两人依次下到最底下一层出了塔,玉汝这才想起他们一行来法严寺,原本是定了一道去拜访寺里的主持方丈的。她与玉沁吵了一通出了来,郑氏想必是不会等她。应该是已经领了嫡出的几个去了主持方丈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