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徐谏虽然刚才说了不少“狠话”,此时听到母亲终于把“自请下堂”说了出来,还是不由得心里“突突突”剧烈的跳了好几下子。
这事儿对慧娘可以说是生死相关,天堂地狱一般。他想和周氏交换一下眼色,可惜周氏根本就没有往他这儿看。
周氏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因为难以置信的打击,而瞠目结舌如泥塑木雕一般的慧娘身上了。当然不是关心,而是是怀着一种见不得人的,几乎是幸灾乐祸猫戏老鼠一般的小心思。
“啊,啊太太……媳妇不明白,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慧娘终于缓过来些,结结巴巴地问道。
周氏听了反而拿起矫来,脸上表情玩味无穷地转了半晌,才接着往下说道:“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李阁老的孙女可是嫡亲的孙女。多尊贵的身份,当然是不能做小的。就只好委屈你了。我们女人自然是以家族的兴旺为重,如果当年是我那外甥女嫁了徐谨,我也是要对她说同样的话的。当然,我们徐家是乡里的首善之家,平日里也最是怜老惜贫,照顾乡里的。你怎么说也是我们家的媳妇,我孙子孙女的娘亲…”
说到这里,周氏顿了一顿。这还是她第一次称书儿和臻儿自己的孙子孙女,听起来自己都觉得别扭。但是,好在已经开了个头,再来就不难了。刚又要接着说,只听慧娘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
“太太,媳妇自从嫁入徐家之后,恪守妇道,勤俭持家,敬长爱幼,辅助夫君。请问太太明示,媳妇究竟犯了七出的哪一个,要被撵出徐家?”
“辅助夫君?你不过是个在家里围着锅台转的村妇。你所说的那些好处,老妈子丫头们也一样能做,何谈辅助你远在京城官场的夫君?”这周氏本来从未把徐谨当做一家人,可是这会儿说着说着已然不自觉的把徐谨归拢到了“自己人”里面了,恍惚之间竟有了一丝“同仇敌忾”之心。
最初的时候,周氏只是冷着远着徐谨。当徐谨中了秀才后,周氏便起了笼络之心,想把自己的老家的外甥女说给他。那女孩人品性子据说都好,还是个不识字的。可惜徐谨有自己的主意,求老太爷做主把慧娘娶进了门。从那时起,周氏便彻底恶了徐谨,顺便连慧娘也迁怒上了。现在慧娘没了徐谨撑腰,她说起话来更没了顾忌:
“所以才要你自请下堂,就是为了全你的脸面。你去清净庵,徐家不会亏待你的,自会供养你一辈子。不然的话一纸休书休了你,别说是你,就是你的两个孩子也没了脸。你要是硬留在徐家……哼,就只能做妾了。”
慧娘听到这番歪理加威胁,怒极反笑:“太太的意思,难道说徐家媳妇是用过之后就可以理直气壮休掉的弃子吗?这个道理媳妇真的是不曾学过的。媳妇从小受到爹爹的教导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媳妇的娘亲总是告诉媳妇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这徐家的家教是什么,做事是个什么章程,媳妇还请太太赐教。”
周氏本是官家骄女。她婚后守寡多年,上头正经婆母又没得早,从来在西院里面关起门来当老封君。如今年纪大了,更添了个拧巴、容易上火的性子,哪里容得了慧娘和她辩理。
她恼怒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孝顺’人儿,竟然教训起你长辈来了。只是任凭你说一千道一万,你家徐谨另攀上高枝儿了,你又能如何?还不是你平日妇德不修遭了你自己夫君的厌恶。你有那么多理儿自去和他说去。”
只是这一拍,桌子不见得有大多响动,她身下的椅子却在她一身肥肉的颤动下吱吱呀呀的呻吟了好一阵。
慧娘只觉得魔音灌耳,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奈。一顶孝道的大帽子让她先天弱了三分,任她如何满腹的诗书道理也无法和这个蛮愚的大太太沟通。
她只能坚持着回道:“我不信,我夫君不是那样喜新厌旧,趋炎附势之人。我们两个相识相知于贫苦微末之时,相濡以沫,相互扶持,一路走来,如今更有了一双可爱懂事的儿女。我不相信有什么可以让他放弃这一切…”
“行了吧!”周氏打断了慧娘,忽然又觉得一股莫名的就有忿忿不平之气拱了上来,登时又觉得徐家上下都对不起她,徐谏也不让她省心。此时正好这股子气都撒到慧娘身上:
“你不信?你是不信我们做长辈的,还是不信你那攀上高枝儿的好夫君?相识相知?不过是不知羞耻不守礼数私定终身的狗男女罢了。我不看好你们,你们还绕过我直接求到老太爷那去了。哼哼,当年种下的因,现在尝到苦果了吧?倒是还好意思拿出来说嘴。恬不知耻!”
“此事恕媳妇万难从命!”
慧娘气得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着,从牙齿缝中道出一个字一个字的都带着火,声音低沉而压抑,已经完全不像是平日里的她了:“天底下的事儿都说不过一个‘理’字。媳妇可以去县里,府里甚至京里告状,告徐谨喜新厌旧,攀附权贵,无故休妻,乱人伦纲常。我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不信我朝没有包龙图,虎头铡。”
“哈哈,哈哈哈哈。”周氏不屑地笑了起来:“看把你能耐的,可惜没有什么用!你能走得出这大山吗?答不出来了吧?不行吧?哼哼,再说了,那秦香莲求着黑老包斩了她孩子的父亲。然后呢?”
“然后呢?”慧娘怔住了。然后,戏里就没有然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