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人面上憨笑心里紧张,他撑地起身先是护住自家的莽撞老祖,然后在陆铭似笑非笑的盯视下,仍战战兢兢地脱了外袍与他。
袒呈相见终究尴尬,陆铭遂坦然的接过布袍,侧身抖开就往身上披。
只他两人身形相差颇大,一个高大健壮,一个瘦削中等。
对王善人而言很是宽松的灰衫,陆铭穿上后下摆也就遮到膝下,宽大袍袖勉勉强强盖到手臂外关处,形象很有点滑稽。
不过陆铭毫不在意衣裳合不合身,不漏鸟就行。
倒是能重新摸到身体让他踏实不少,心情一时大好。
那厢王善人在陆铭穿衣束带时,半惧半奇地恭敬向佝偻老者行礼问候,满脸茫然的听他家老太爷不住嘴地叫嚷:“啊啊,啊啊啊……”
由于实在听不懂祖宗的长篇大论,他只着中衣裈裤的单薄身影,在荒草凄凄的旷野上,显得颇为局促可怜。
陆铭穿好睡衣似的掩襟袍子后,先是默站一边旁听,及至听不出什么了,才开口打断王家老祖宗的叫嚷:“行了啊,你是说给你孙子听,还是在说给我听呢?不知道他听不懂啊?”
老太爷逃开后一直警惕着陆铭,听他说话立刻动若脱兔地跃到王善人身后,只露出张虚幻老脸冲他讨好一笑,又忙将头缩回。
王善人恐陆铭着恼,赶紧冲着他就是深深一揖:“还请陆兄原谅则个。家祖离世前就已失语,又与在下多年未见,难免失态……”
“不用多礼,”陆铭摆手挥袖抬脚避开,漫不经心地戏谑道:“你祖宗骂你不当人子呢。”
善人赫然,讷讷不知该如何应答。
陆铭却不管他作何想,继续说:“他说他辛苦护你千里平安,安身了你也不晓得给祖宗们请牌上祭,害他魂薄将散。要不是遇到了我……”
说到这里,陆铭意味不明地瞟了王善人身后露出的扎巾圆髻一眼,“怕不是,你就要背个戮害祖宗的恶名了。”
王善人吓了一跳,赶紧摇头否认:“非也。吾不知。祖祠未曾动过。”
他活到而立之年,往年祖宗显灵的乡闻听说过不少,诸如托梦食祭之类,却从未曾想过有遭一日,他还得面对面地承受显魂祖宗的香火质问……
情急之下,王善人又辩到:“且太爷也未托梦言过哩……”
言真意切,生怕在外人面前,真落个不敬祖宗的名声。
他身后的王老祖登时一跃而起,伸手做势就欲给面前的不孝子孙一顿暴栗。
偏偏陆铭眼皮一抬就盯住了他,老太爷的身形在半空中一顿,立刻乖觉地悄无声息落下。
王善人尚且不知自身逃过一顿揍,又忙忙转身揖拜老祖:“待一回返,善即刻请祖宗牌位,日日为太爷爷上香敬供。”
王老祖曝露在陆铭视线之中尤自难安,当下便胡乱点头应肯,挥手示意孙子赶紧站直,也好替他挡挡那个凶人目光。
他也是身不由已,有苦难言,然而心中苦楚却无法述说,说了,善人也听不懂。
在王善人推开隔院木门踏入之时,一直尾随其后的王老祖就感到股丰沛力量汲来,让他猝不及防的穿人过身,裹携着曾孙的生魂瞬间跌进一个幻域。
不光王善人惊骇莫名,王老祖一进来就直面给他莫大压制感的光头壮汉,也是惶恐无比,又不能弃孙而走,不得不先腆脸诈痴不颠地插科打浑,以期在莫测际遇中保住祖孙二魂。
自称老陆的壮汉以为他故意带人闯入,令王老祖胆战心惊之余亦不敢自辩。
他唯怕此人是刚愎自用的性子,不分辩还好,一分辩反而容易惹祸上身。
倒是从小老实本分的王善人,言语间误打误撞地得了凶汉子的好眼,让他心下稍安。
做人,果然还是厚道些好。
陆铭自然知道王老祖为何惧怕于他,却不点明,只冲王善人露齿一笑,“你家祖宗没事,我倒是有些事想请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