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大闹书院后,阿沅在书院里的一举一动皆受到关注,此次书院学末测评,安西王府二小姐刁难阿沅的事迹又在书院间流传,继而又由书院诸位公子小姐之口传入永平府各个王侯府邸。之前对阿沅只管摇头否定的由此又肯定了阿沅几分,多认为此女虽顽劣但才学过人。此事也渐次传入了皇帝耳中,皇帝还借机戏谑了一番何如意。何如意总算借此缓解了些先前阿沅大闹书院引来的侧目。
为了褒奖阿沅学末测评拿了头位,祖母早早地就让阿贵去准备。晚饭席间,当阿贵捧着一套澄曦堂的锦盒来到阿沅面前送给她时,阿沅激动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澄曦堂的笔,澄曦堂的纸,澄曦堂的墨,澄曦堂的砚……”阿沅打开锦盒,逐一摸过里面的东西,简直不敢相信,“这……真是送我的?”
“怎么,不想要?”祖母嗔笑道。
“要要要要……到我怀里的不是我的也是我的了。”
“小心墨散喽,你个猴皮!”
阿沅吐着小舌头,小心地把锦盒抻平抱在怀里。
阿贵接着又捧出一套锦盒,也是澄曦堂的,但比阿沅那个小点儿,来到曼泽身边,祖母看着曼泽道:“曼泽,这是给你的。”
刚才看到阿沅拿着锦盒时曼泽就满眼羡慕,此刻自己也有锦盒,兴奋难掩地接过,“我也有?”
“你也拿了头位,当然也该有!”
“谢谢祖母!”
曼泽深深地躬身俯礼后迫不及待地打开锦盒,里面也是一套笔墨纸砚,他喜爱地把鼻子凑了过去,墨香、纸香扑鼻而来。阿沅瞧见他这举动,也把鼻子凑进自己手中的锦盒里,贪婪地吸取那里散出来的香气。
“先送你小号的,等上了中班,要是还拿头位,到时候也送你大号的。”
曼泽嘻嘻地“嗯”了声。
瞧见曼舒一直垂目不语,何如意心下了然,安慰道:“舒儿也别灰心,只要勤加练习,日后也会有机会拿头位的。”
“练习……我比他们练得都勤好吗!”
曼舒小声嘟囔着,坐在她旁边的秋姨娘在桌下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她知道,母亲那是让她少说两句呢。
何如意虽未听清她说了什么,单看她神情也猜出一二,遂又道:“阿沅的字俊逸洒脱,有大家之风。舒儿的字娟秀灵动,可行书犹疑,笔端不稳,还是该再多练练。”
“父亲偏心,从小到大就没怎么教导过我写字画画,眼下却拿我跟阿沅比,太……太不公平了……”
曼舒说着哭了起来。秋姨娘道:“你胡说什么呢!老爷怎么没有教导过你。前两日不是还指导过你的字吗?”
“那……可跟阿沅比起来,就是少了很多呀……”
“你的问题我反复说过多次,你都没改过来。指导阿沅多?除了阿沅小时候我指导的多以外,她八岁以后我就没怎么指导过了,全凭她自己的悟性。她没你勤奋,平时练得也少,这我都知道。可她这方面天生比旁人敏锐,练一次旁人就得练十次甚至更多次,才能达到同样的水准。”
“我……我……”
“所以我常跟你说勤加练习,说的就是这个。你笔端犹疑,行书缺乏气韵,这些都需要多加练习来改善。不过最重要的,是要学着把心稳住,心不稳,笔端自是难稳。”
“二小姐快别哭了。老夫人也有给您准备礼物的。您这一哭,老夫人的礼物都不好送了。”阿贵这时插话进来,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秋姨娘听到阿贵的话后,一边拿帕子给曼舒擦泪一边也劝解道:“好了,别哭了,瞧把眼睛都哭肿了。”
“二丫头还想不想要礼物了。再哭,可就没礼物了!”祖母此时威吓道。
曼舒向来是怕祖母的。祖母老嫌她娇滴滴的,曼舒每次都觉得委屈却不敢出声。刚才看到祖母送阿沅和曼泽礼物,心想自己又没拿头位,定是没有礼物的,加上祖母又不喜自己,所以就没期待过。现下又说自己也有礼物,心里不免也有了期待,便渐渐住了哭声。
也是澄曦堂的锦盒,不过是中号的。虽然没有阿沅的大号看着气派,但也很好了。
晚间回房,曼舒还在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锦盒里的宝贝。秋姨娘宠溺道:“别看了,再看都要被你看出窟窿来了!”
“看出窟窿我也要看!”
“你呀!就会耍性子。以后不许再顶撞你父亲了。听见没?”
“我哪有顶撞父亲。实话实话罢了。”
“实话实说……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嘴上可不能说出来。”
“为什么不能说!?父亲就是偏心,阿沅四岁时他就手把手地教她写字,我六岁了他才教我,都没教几次,就把我送到姚先生那里去了。这个家里要是没有阿沅就好了!”
“不,我要大姐!大姐会保护我!”曼泽这时声辩道。
“你搞清楚,我才是你姐!”
“大姐也是姐姐。”
“大姐也是姐姐……姐姐……”在床上爬来爬去,跟个小团子似的曼兮此时接着曼泽的话呀呀呀地也补充道。
曼舒气结。
秋姨娘满心和顺地看着三个孩子嬉笑打闹,心里无比踏实。这些年,她不止一次地感到幸运,幸运自己当年没有犹疑地嫁给老爷。虽是妾,心里却有着妻的安稳。这个家迟早都是她的,她儿子曼泽的,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自学末书法测评那日起,天公的心情就一直不美,隔三差五地下雨,时至八月初才有了夏日的景象,炎热难耐时,阿沅又怀念起先前雨水频繁的日子。但怀念归怀念,要是再像之前那样日日困在府中,她倒宁愿在烈日下狂奔。
姑母来家里看望祖母和母亲,离开时总说婉儿找阿沅去伯爵府说说话,等阿沅跟着姑母到了伯爵府,才知是绍卿假借婉儿的名义邀她来的。一开始她还担心婉儿会生气,毕竟是绍卿逼她这么做的,两三次之后,发现婉儿并未生气。
婉儿和婉琪是荣昌伯前夫人所生,跟婉琪的好动比起来,婉儿偏静,平日里除了去书院,基本都待在府里,看看书,绣绣花,养养花草,打发日子。自阿沅那次大闹书院后,她就没再跟阿沅说过什么话,即使碰到了也有意避开。母亲过世后,她心里总觉得空了一块儿,后来何夫人替代了母亲的位置,对她和婉琪也甚好,可她心里始终觉得缺了什么,常常郁郁的。俗话说,没娘的孩子如浮萍,摇摇磕磕,总缺点安全感。她有意识地凡事谨慎懂事,不让人说闲话,平日里也告诫婉琪,好在婉琪贪玩是贪玩,举止处事上倒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曼均,你跟二叔总在一块儿,真的没事吗?”等绍卿的间隙,婉儿问道。
“没事啊。”阿沅不解地看着婉儿。
“一点点不适都没有吗?”
阿沅不解地摇摇头,“婉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随口问问。”
婉儿明显有心事,可她不想说阿沅也不愿勉强,随即“哦”了声了事。她们又闲聊了会儿,绍卿才回来。
出了婉儿房间,阿沅这才注意到跟在绍卿后面的还有一位少年。少年长脸,英眉挺鼻,个头虽与绍卿相当,脸庞却尽显稚气,让阿沅顿觉好感的是他眼角始终含笑。
到了别院,招呼阿沅坐定,又吩咐随侍们上茶上果脯后,绍卿这才介绍道:“阿沅,这是孝翊,安西王府四公子。不介意一起吧?”
阿沅端着茶水喝了一口,穿过茶杯偷着瞄了一眼闵孝翊,道:“不介意不介意……只要四公子不介意就行……”
“我介意什么?”孝翊不知阿沅所言为何。
“她是说,你堂堂安西王府四公子不介意与我们这样的人在一处才好。”绍卿得意地解说道,顺便看着阿沅,“是吧?”
阿沅转了两下眼珠子点点头。
“就是想介意也介意不过来了,有人早就没大没小了。”孝翊故作调笑地看着绍卿。
“论大小,你十四,我十七,谁没大没小?”绍卿按着孝翊的肩头,嘴巴凑近他的耳朵,威胁道。孝翊连忙求饶:“我我我……我没大没小,我没大没小……”
绍卿笑着松开孝翊后道:“孝煜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书院开学前应该就回来了。”
“他耐性可真大,一休假就跑去大庾岭,一待就是两月。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他,说他致力武学吧,他又对文墨倾爱有加;说他致力做个文士吧,他又对进士为官似有兴致,看不懂,实在是看不懂……”
“有什么看不懂的,哪条路走得通就走哪条呗,我们不都这样。”
“话虽如此,可他我是真看不懂啊。”
阿沅一直坐着喝茶吃果脯,他们口中的“孝煜”应该就是校场比武上那位冠军,听绍卿这样说他,阿沅不由得在脑子里开始想象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