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姨离开后,阿沅进来,见孝煜躺在床上暗自神伤,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决定告诉他。
阿沅总觉得韩夫人的死与那次她独自而去的那个地方有关。要是早点告诉孝煜,或许能早发现异常,兴许韩夫人就不会自杀了。孝煜一面安慰她,一面心疑,母亲到底去了哪里?根据阿沅的描述,孝煜第二天沿着那日她们走的路和分开之后的路分别走了一遍后发现,母亲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白云堂。
在堂前,掌柜的告知他,东家近日家有丧事,不宜见客,请他过段时日再来。孝煜却坚持要见白译祺,“你且传故人之子请见”,掌柜见他外衣里面穿的也是丧服,心下嘀咕,兴许是东家的亲朋也未可知,遂让孝煜稍候。约半刻钟后,孝煜被请进了后堂。后堂里俨然已被布置成灵堂的样子,白译祺正跪在灵前。
见来人一直未语,白译祺背着身道:“郡王此时该在王府守灵才是,到这陋室所为何来?”
孝煜没吱声。径直走到灵前,从供桌上拈起三支香,就着烛火点燃,后退两步,鞠三躬,而后将香插入香炉中,再退后两步站定。
白译祺静默地看着孝煜的举动,嘴角微动。“棺木中乃一罪人,郡王不怕传出去,有损清誉?”
“亡者为大。”
“不知郡王今日到访,所为何事?当不是来专程吊唁的吧?”
一阵沉默后,孝煜道:“我母亲之前是否来过这里?”
“是。”
“所为何事?”
“为棺中人。”
果然。母亲果然是因白译玄才来的。“来商讨如何救人吗?”
白译祺起身,转过来看着孝煜。“有些事,郡王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已经知道了。”
白译祺微诧。孝煜一脸憔悴,一看就是睡眠不足,也未好好吃饭,加上心事重导致的。同是至亲之人丧生,还都是自杀,孝煜急于解惑的心情他懂。只是往生之人的过往并不适于拿到台面上来说,更不适于在晚辈面前说。他不知道他从何人处得知,亦不知他知道多少,“知道了?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
“我只想知道母亲那日来此为何,又说了什么?”
白译祺这才明白过来。他不是真的想知道什么,而是来寻迹的。许多亲人离世的人,都有类似的症状,试图循着故人生前的足迹,来减轻内心的痛苦。
“那日她逗留了约半个时辰。说是来商讨如何救家兄,实则大部分时候聊的都是过往。二十多年了,能聊的也唯有往事。她说的对,苟延残喘的余生不是家兄要的,他宁愿死。只是家父和我过于自以为是,觉得救他,让他活着,才是为他好……”
母亲是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以为救了他,结果却害他了结了性命,自责太深,这么多年又无法从过去的事情中解脱出来,太苦了,才选择自杀来摆脱这重重痛苦,到另一个世界与那人相逢?
孝煜颓然地回到府中,阿沅总算松了口气。她就歇了会儿,再回灵堂时孝煜就不见了。府里找遍了也不见他踪影。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在线,阿沅好怕他出什么事。想出府去找,被孝翊挡下,她出府不便,孝翊遂出府找去了。
一问才知他去了白云堂。阿沅一手在他背后不断地抚着,一手摸着孝煜的脸。那张脸十天前还红润光滑,现在却苍白粗粝,阿沅不禁心疼起来。
晚膳时孝煜突然起身,阿沅问他去哪儿,他说去趟前院。阿沅愣了下,赶紧放下碗筷,拽着他的手臂道:“你去前院做什么?这个时候不要做傻事!”
孝煜看着阿沅,沙哑着声音道:“听说父王病了,我去看看。”
阿沅这才渐渐松开手。可刚一松开,她就后悔了。他肯定不只是去看看父王而已,一定还有别的事。父王都病了七八日了,她之前也问过他要不要去看看,他都没反应。现在却要去,肯定有事。正要追上去拦阻,碰上外出找孝煜归来的孝翊。在外面大太阳底下跑了半个下午,孝翊又热又渴,拽着阿沅就要水喝。阿沅急着追孝煜,只叫他自己找水喝。孝翊问她这么着急干什么去,她没空跟他解释,只说要去追孝煜。孝翊却说刚才碰见三哥了,三哥去看望父王,你就别去凑热闹了,还是做下来陪我吃饭吧。阿沅急的一手甩掉孝翊拽着她那只手,连带着桌边的一个碗掉到地上碎了,发出很大的响声。兰姨听见,赶忙从外屋进来,口中念叨着“怎么了怎么了”。
孝翊被阿沅这突然的举动惊到了,不解道:“你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耽搁这么大一会儿工夫,孝煜怕是已经见到父王了。阿沅气鼓鼓地瞪着孝翊,吼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吃死你!”
孝翊被吼的莫名其妙,加上在外面太阳底下跑了半天,本来心头就躁,这下也生气了。“我吃怎么了?我在外面跑了半日,又热又渴,为了谁啊?就你会发脾气,本少爷也会!”
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兰姨叹道:“到底是怎么了吗!能不能好好说?!”
阿沅平静了下,没在吱声。见阿沅不再出声,孝翊坐下,拿起碗筷兀自吃起饭来。兰姨看着阿沅又问:“到底怎么了?”
阿沅抬眼看着兰姨,不确定道:“孝煜说去看望父王,可我总觉他是要去问什么事。感觉很不好,总觉得又要出事。”
兰姨皱眉。孝翊闻言,稍顿,而后轻松道:“看看父王而已,能出什么事。就会杞人忧天!”
阿沅闻言怒视孝翊,抄起跟前盘子里的鸡腿就朝孝翊砸去,孝翊一偏头,鸡腿直直地砸到墙上,又弹力反射回来,由于弹力不够,最后落在离孝翊不远处的地上。
“你想砸死我啊!”孝翊生气道。
“砸死你活该!”
“你……你……你如今怎么变得这么蛮不讲理!?”
“蛮不讲理?!”阿沅作势起身欲教训一番孝翊,刚一起身被兰姨拦住,劝解着:“别吵别吵!你们还嫌现在不够乱吗?”
两人应声再次安静下来。这次直到孝煜回来,没再拌嘴。
孝煜换上守灵服又去灵堂了,阿沅跟在他身后。望着萧索寂寥的背,阿沅很想问问他去父王那里有没有事,可终究没有问出口……跪到后半夜,阿沅早已支撑不住跪坐着睡着了。这七八日,她跟着也受苦了,眼窝底下青黑青黑的,人也瘦了,原本有些小圆的下巴现在都变尖了。孝煜慢慢起身,让酸麻的双腿渐渐恢复正常后,俯身将阿沅抱起来,朝寝屋而去。把阿沅在床上放好,盖好被子,起身欲返回灵堂时,阿沅醒了,拽着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