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果然下起了大雪。
燕均秋站在檐下,仰头望天,天色如铅,雪花漫天飞舞,不一会儿便将日夕院染成一片白色。
柱子撑着伞推开院门,问道:“有位姓苏的小姐求见主子。”
燕均秋有些惊讶,片刻之后道:“不见。”
柱子松了口气,用一副料事如神早知如此的口气道:“奴才刚才已将她打发掉了。”省得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在偏厅等着主子,惹人注目。
燕均秋冷冷地瞧着他,讽道:“公主府给你蜜吃了?!”
决不是,柱子坚定摇头,双手奉上一纸笺,头上冒出一滴冷汗,解释道:“奴才想着主子素来爱清净,并不喜招呼客人,遂让苏小姐留下便条,早些回家。这雪是越来越大,迟了怕行路不便。”
燕均秋抽过纸条,上面字迹纤细如柳,细细叨叨写了不少,想邀自己去苍岩山赏雪。
燕均秋将纸笺扔回给柱子,转身回屋。
马车之上,小丫头兰香缩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瞧着苏霏,生怕她要什么自己没眼色伺候不周到。
兰香心里暗自腹诽,好端端干嘛跑公主府来吃个闭门羹。刚才那位据说是燕公子从小随待的公公不硬不软的几句话,不要说是闺阁小姐,便是她这个当下人丫头的也是面红耳赤羞愧得慌。哪有上人家门去约有妇之夫游山的。燕公子哪怕再身份不凡,此刻在珉楚的公主府也不过是属于公主男人而已。尽管这位公主风评极差,也不止燕公子一个男人,但人家再怎么样也是公主,可不是自家落魄小姐能比的。小姐今儿定是……,兰香想了想,按她们乡下的话说,是想男人想疯魔了,要去老虎口中抢吃食,简直不要命了,没看到刚才那些府卫们眼神么,像看个能随时掐死的弱鸡仔。
苏霏此刻甜静的脸色已是一片阴鸷,忧思重重,手中铜制小暖炉上的织锦棉套已被手指扣得变了形,露出拇指大的破洞。
居然连个府院都没能进。偏厅?说得好听,不过是个离大门几步路的门房而已。
都说公主府是楚都除皇宫之外最大最奢华的府院。可她连个冰山一角都没瞧见,就被个奴才打发出来了。
可笑她甚至原本还打算借着燕均秋的名头,好好逛一下的呢。
思及此,苏霏已脸色狰狞。
兰香打了寒战,一错眼,小姐一声尖叫,滚烫坚硬的铜炉已朝她砸了过来,兰香慌忙躲避,铜炉砸在车门上,车子震了震。随即车里传出一阵尖锐的骂声。
车夫手中缰绳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继续赶路,见多了就不怪了。
十日后苍岩山已是白皑皑一片。
燕均秋负手从后院禅室出来,洪先生与柱子赶紧迎了上去。
“三皇子,拿到方子了吗?”洪先生急地问。
燕均秋不着痕迹地将团在掌中的方子攒紧了藏置于袖中,摇头道:“没有。”
“这里的无尘大师明明乃解蛊高手,能解入骨。”洪先生疑惑,难道消息有误?
大名顶顶的蛊毒“入骨”出于气候湿热瘴气弥漫的西南月氏,这些年他走遍月氏才得知有一位名叫凌白的人曾为人解过“入骨”,而凌白出家之后法号无尘,他的清修之地就是苍岩寺。据说“入骨”不算难解,只是因为它不是致命剧毒,在各医毒大家眼中不值得一究,所以传言无解。
思忖片刻,洪先生便道:“许是大师看三皇子和善,不肯轻易将秘技示人,待老夫去会他一会。”老秃驴拿娇,他自然有手段让他开口。
“不必,”燕均秋出手拦住他,“大师乃方外之人,洪先生莫要再去叨扰,不过是些疼痛算不得什么,三年不也就过来了么。”
洪先生忿然:“这不光是疼痛之苦,更是辱。”
这话说得燕均秋骤然想起当日情形,面色一白。
洪先生握紧手中的剑道:“一不做二不休,那便杀了母蛊,一了百了,想必三皇子的体内蛊,没了饲主,便不再折腾了。”
燕均秋愣住,这方子最后一方药引便是中母蛊之人的心头血。心头血,等于要她命了……。
愣了片刻才见洪先生满脸戾色杀气,忙喝住:“佛门重地,休要喊打喊杀。”
幽竹黄院,梵音深重,宝象庄肃。
洪先生不由敛了戾色。
燕均秋藏于袖中的指尖掐得手掌生疼,压下心中的惊诧沉声道:“她若折了,我等还能指望从北疆入燕么。”
洪先生尴然,自己一时气恼忘了。北疆关碍是由楚入燕的唯一通路,而北疆大营的将士是先皇的嫡系之师,对横空出来揽了皇位的当今圣上多有不服,他们向来重福安重于当今圣上,也是福安能在楚都横行的倚仗。
三人出了山门,燕均秋忽道:“你们先回,我再观赏片刻。”
眼前公子裘衣如雪瞳色如墨,清冷地如山间清泉,不近世俗烟火人情。
公子年纪不小啦,楚都这个年纪的少年不少都已成家,有些连儿子都有了。
雪色蓝天,群山巍峨,山间彩色裙裾飞扬,偶有娇语传来,“苏小姐……”。
洪先生遂拉了柱子径直往山下去。
燕均秋目送二人离去后转过身,缓缓地向后山小道踱步而去。
雪衣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