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人等在揽青阁外。
几个内宗弟子已经进去了一刻钟,他们是来送那抑制气脉的药,而此时里面还是悄无声息。院门未合上,里面依然是旧日的月色似水、落红缤纷,我今日看起来却格外觉得凄楚。
谢浥尘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唐门的禁闭与普通禁闭不同……师父他,会被喂下封闭周身气脉流动的药,关禁闭期间身体与普通不会武功的凡人无异,可能还要更虚弱些。可关禁闭的地方是内宗山下近百尺的天然溶洞,那溶洞极古怪,白日里极热如烈火炙烤,黑夜时又极冷如身坠寒潭……内力深厚之人还抵挡不住,何况是被封闭了气脉的人……这一月的时间,着实罚得太长了……”
我不禁捏紧了拳头,才能勉强克制自己的怒气。那内宗宗长,到底与公子酉有什么深仇大怨,偏偏要如此针对于他!树欲静却风不止,公子酉明明只想安居一隅勤修武功,但为何偏偏总有人不放他安宁。
想到此处,我心中不禁又茫然。以前呆在黔南,周遭闭塞,除了长门弟子我基本没见过其他武林中人。偶尔与父亲出去闯荡,见到其他门派的弟子时心中也不禁仰慕他们名门望族的做派。一人凭一剑,鲜衣怒马,肆意风流,那便是我心中所想象的武林。
可那些想象似乎真的是我凭空杜撰出来的年少绮梦。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唐门,有的也不过是数不尽的森严门规和勾心斗角,哪有什么潇洒磊落的侠客?虽也有不少安心练武的同辈,可他们却也不断被卷入一波接一波的风浪之中。
所谓武林,呼卢百万终不惜,风光去处满朝歌,竟都是文人稚童眼里的幻梦。
此时门轻微一响,两名内宗弟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我们四人抢上一步,却见公子酉也缓步走了出来。他神态如常,但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月色下他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点。
“师父……”昭哥首先没忍住,红了眼眶。
公子酉抿嘴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孩子似的。”
他复又转头对宋轶道:“这次接望贴,便你们四个一同去吧。浥尘和孝娴不曾接过望贴,你做师兄的,好好照顾他们。”
宋轶点头。
公子酉最后将目光投向我。
我一直觉得他的眼睛极漂亮,特别是在月下看,如波斯的上等琉璃,华贵清越、流转迤逦。如此美的双眼长在一张男人脸上本是不合的。但那眼睛的目光,却常如鞘内古剑,平日里光芒内敛,偶然却闪过雪一般冷冽的寒芒。
他看着我,我仿佛也一夜看尽了上京飞雪,漠北狂沙。
我嗫嚅了下嘴唇,终究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我现下就去同内宗宗长说,我自请出唐门,明日便回黔南。小叔叔,不要去……”
公子酉一愣,竟失声笑出来,摇了摇头,“你们啊……”
他叹了口气,对宋轶他们道:“你们先回去吧。孝娴,同我走一段。”
月色下,那几个内宗弟子走在前头,往关禁闭的天然溶洞去。我和公子酉落后几步,跟在他们后面。我不知公子酉是否有话要和我说,但我心中愧疚,几乎不敢跟他并肩而行,只敢低着头看着他的衣摆。
过了片刻,我发觉似乎是风的缘故,公子酉的衣摆在微微颤动,可此时的晚风却又没有那么大。我抬头,却见公子酉的侧脸晶润如玉,唇色竟已淡的失去了血色。
我猛地想起谢浥尘的话——“师父他会被喂下封闭周身气脉流动的药,关禁闭期间身体与常人无异,可能还要更虚弱些”。
而此时川唐的夜,已经有了些许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