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后仔仔见老头面色古怪,故意把白天在学校用完的草稿纸带回家,为了当老马的面把它扔掉——这是仔仔能想到的最高级别的对抗方式。老马捡起纸,不说话,将纸又放进自己抽屉里。
十点半了,致远见老的小的各自没动静了,于是把大大小小的灯全关了。
咚咚咚……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致远问桂英。
“好像是!我听的又像是楼上的!”
“这么晚了谁会……”致远疑似听错了。
咚咚咚……咚咚咚……
“英英,致远,有人在敲门呢!”老马在屋里大喊。
致远赶紧起来,开灯,去大门口,从猫眼一看,原来是包晓棠!致远低头整了整自己身上的睡衣,然后开门。
“晓棠啊!来来来,进来!”致远赶忙把包晓棠请进来。
“我去找漾漾妈,你坐在这,别客气!”致远打眼一看包晓棠那神色,特别不对劲,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去屋里找桂英。
“赶紧起来,包晓棠来了,不太对劲!”致远急火火地在桂英耳边小声说。
“谁呀?”老马在屋里大喊。
“自己人,大你赶紧睡吧!”桂英穿着宽松的睡衣从屋里出来。
“晓棠啊,我昨天还找你来着!”桂英走进客厅来,一边走一边打量包晓棠的样子。她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捂着下巴,头低得看不见脸,头发乱得一团糟,只见石榴花红的连衣裙左边袖子那儿撕开了一个口子,那口子里露出了白花花的臂膀开。
“你怎么了?”桂英知道出事了。
晓棠缩着身子,不敢抬头,也不说话,只上下微微抖着,那模样好像天塌在她身上一般。
“是不是出事了?姐看你这样子不对呀!”桂英坐在晓棠身边,把手放在晓棠的肩上,只见晓棠激烈地轻闪了一下。桂英没有放弃,直接将晓棠轻轻搂住,抱了她一会儿。
“英英姐,我能不能在你这儿住几天?”许久后,晓棠开口,一开口哭了起来。
“可以啊!可以啊!你又不是没住过!原来仔仔小的时候你不是跟我们住过一段时间嘛!”
包晓棠始终没有抬头,捂着脸哭了几分钟,方才缓缓停下。桂英拍着她的背,知道她一定是受伤了,又不敢跟姐姐包晓星谈,这么大的城市,也只能找她了。
“那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整床。”桂英说完去了漾漾屋,先把漾漾抱到他们那屋里,然后把漾漾屋里收了收拾,空调温度调低了一些,最后走到客厅。
“屋子整好了,你去睡吧!不管是啥事,睡起来了就过去了。”桂英帮晓棠整理头发。忽瞧见了她的脸,一片红肿,桂英吓得身子一颤,然后使劲掰过晓棠的脸,将两边的头发别过去,晓棠呜咽着阻拦,桂英全然不顾,直到她看见包晓棠那张完整的脸。右眼红肿得只剩一条缝隙,嘴角、鼻子全伤了,额边还流着血,桂英用右手五指只轻轻地理了几下,指缝里竟挂上了一撮一撮的长发。桂英见被拔掉的那些头发,揪心得不行。
“晓棠你到底怎么了?”桂英拿来一盒纸,一边给她擦泪擦血,一边流着泪问她。
“被人打了!”晓棠挺着脸任由桂英擦弄,只淌着泪啜泣。
“谁打的?”
“公司副总的老婆!”
“怎么打的?”桂英咬着牙问。
“她今天一早来公司,一来就冲着我打!当着所有人的面……”晓棠说到这里泣不成声,又低下头捂着脸哭了许久。
当初晓星跟钟理先来深圳,在农批市场做文员,后来桂英投奔晓星,姐妹两住在一块,直到她和钟理结婚。没几年小她们好多岁的包晓棠也来深圳了,桂英便与她合住,直到自己二十三岁和致远结婚。那时候晓棠才十几岁,母亲去世了,种地的父亲认为女娃上学没用,小学毕业后让女儿帮衬着务农,晓棠不愿意,于是千里迢迢跑来跟姐姐混。晓星见她年纪小,先送她去学手艺,七七八八学得很杂,好歹后来学会了记账的本事。如此一步一步地,她从小店的收银员做到了大公司的会计,对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等她哭得声息了,桂英递过一张纸,问她:“你是不是给人家做小三了?”
晓棠不语,只点点头,刚晴的天又阴雨连连。
是她自己迷糊了?还是这座城逼得人打转儿晕圈?桂英自个儿说不清楚。卢梭说得对: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人生之路,弯即是直,直即是弯。包晓棠至今依然不习惯自己那条磕磕绊绊的泥路,也不习惯注定弯弯曲曲的人生。在拐弯抹角的人生路上,她选了一段捷径,往往一段捷径后面是更长更硌脚的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