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低眉沉思片刻,又道:“他若是向西南逃窜,东城飞虎营的人怎么追的及?”
羿小狐呵呵笑道:“大人,尊叔父正在此处,那张绣若向西南逃窜,你该问尊叔父要怎么做。”
羿小狐所说的“尊叔父”,自然就是荀彧了。荀彧是荀攸从叔,乃同族所出。二人既有这层关系,又同朝为官,平日里的来往自然十分亲近。其实若按年岁来论,荀彧比之荀攸还要小上几岁。
荀攸转过头来,看向荀彧,问道:“叔父,这……”
荀彧摆手笑道:“早在我去找你之前,郭先生与我已经会过面了。我们一同到了徐晃处,借了两千兵马,安排在许都西南隐秘处。那张绣一旦出营,只怕想回去,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荀攸听罢,这才安心。他长吐一口气,对众人拱了拱手,说声佩服,就转过身,坐在软榻上。
几人等了约有半刻钟,就听见远处车马潇潇,人声鼎沸。抬头看去,只见狂风漫卷,残云蔽日,吹起的黄土有丈余高。
羿小狐笑了笑,对几人道:“大人,他来了,我去迎一迎。”
郭嘉点了点头,道:“可别说我们身后有兵马,那张绣已是笼中之鸟,大凡你提到‘兵马’二字,只怕就要吓得回头了。”
羿小狐答应下来,起身离席,走下封将台,来到大路口,安然站定,见张绣大军怒气冲冲的奔来,便开口笑道:“将军如何不听劝告,我已命人几次三番告诫,大人只是不信。到头来,惹得众将士徒劳奔波,此将军之过。”
张绣因为这事弄了个灰头土脸,正不知如何遮掩过去,此时又听羿小狐提起来,顿时怒道:“你这奸贼,竟用计诓我!你,你好生阴险。”
羿小狐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带兵打仗,生死攸关的事情,一着不慎,命就没了。妙计也好,阴谋也罢,成了就是成了,输了就是输了。谁又会在乎所施计谋是否阴险?
再说,既然称得上是计谋,那何曾是正大光明的呢?
羿小狐没法解释这些,他知道,解释也解释不通。眼下众将士正在气愤之中,说这些,徒惹众怒而已。
他抬了抬手,对张绣道:“我知道众人赶路辛苦,已命人备下酒水,请诸位喝些解渴。”
张绣见羿小狐只孤身一个,却不见卢青青,赫然问道:“那女子呢?”
这时,远处封将台上一人挥手高呼道:“张将军,我在这里。郭先生也在,荀大人也在,他们正等着你呢!”
张绣抬头看去,果然见封将台上站着几名高冠文士。他虽未见过郭嘉,却见过荀彧、荀攸,当下看了那几人身材样貌,心里顿时一惊,夹着马就要往回走。
今日之事,他是既出了大丑,又落了个不是。不仅卢青青是断然带不走了,也把羿小狐和郭嘉给得罪了。若就算如此,倒也罢了,只怕回去后,也没法跟夏侯杰交代。
他忍不住有些心灰意冷,耳边听得卢青青话语,只道郭嘉、荀彧他们是来向自己问罪的,就更加心烦意乱,郁郁寡欢。
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然请降,以后少不了见面。若自己就此走了,只怕就更说不清楚了。倘若趁着大家都在,把话说开,不敢说化敌为友,多半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张绣定了定神,既不敢下马向几人见礼,也知道自己定然不能就此回去,犹豫半天,便满脸严肃的问羿小狐道:“羿先生,你究竟何意?莫非要在几位大人面前告我一状?哼,我宛城虽缺人少粮,但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倘若当真动起手来,怕是你们也留我不住吧。”
羿小狐笑道:“张将军多虑了,羿某绝无此意。虽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我及我身边之人的主意,但我知道那并不是你的本意。张将军,眼下荀大人、郭军师,朝中最得势的两位大员就在面前,你若不去见见,就不怕以后后悔?”
张绣听到此处,方才有些心动。想想羿小狐所说,也却是不假。荀彧、郭嘉,曹操身边最为信任的文臣、谋臣。二人一是受降祭典的场面人物,一是站在幕后的持牛耳者,他们既然亲来,那说什么也不能不见。
况且,郭嘉送来的文书通告,早就已经写得清清楚楚,大凡他所要求的几番事项,已经基本满足。没来由到了这个眼皮底下,仍要做些什么手脚,寒了请降将士之心。
于是,张绣便翻身下马,对羿小狐抱了抱拳,道:“对不住了,那夏侯杰,他……”
羿小狐摆了摆手,“将军无需多言,羿某心里明白。将军身在人下,不得不弯腰低头,又一心想着如何才能保宛城周全,所以难免有些寄人篱下、为人犬奴之想。”
张绣深深的叹了口气,再三抱了抱拳,口中说道:“对不住,真的对不住……”
他想,同样是人,彼此之间的差距却有天壤之别。他知道自己对不住羿小狐,先前以老太太做饵,逼他就范,现在又带兵追拿他与卢青青,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可羿小狐仍没有怪罪自己。这份胸怀,这份器量,他张绣没有,他也没见过谁有。
想一想在自己大营中意气指使、飞扬跋扈的夏侯杰,张绣就更加觉得悲愤。他知道,他早就知道,那夏侯杰,只是把他当做一条狗,当做一条依附于夏侯氏的权利、名望,依附于夏侯氏才能苟延残喘、啃一口骨头的走狗。
张绣长长的吐了口气,然后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封将台,看了看站在台上等候自己的荀彧、郭嘉。他觉得,有时候他可以选择的,他可以选择不做一条狗。
他可以做一个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