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贞的眼睛又圆又亮,一泓朱色的灯火从她纤长眼睫的缓缓流过,直扬到微微上挑的眼尾,分外好看。
佟正钊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忽而展颜一笑,大大方方地回道,
“是又如何?我不想冒籍考科举,我爹也不愿我去辽东当兵,事已至此,我要想给自己挣一条出路,便只能想办法去求秦王举荐,在秦王府里努力谋一个前程。”
薛文贞笑道,
“你这人倒坦诚,不说那些‘男儿生于世间,自当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虚话。”
佟正钊心想,晚明这大环境就不大适合现代人建功立业。
嘴上却回道,
“建功立业的事儿,太祖爷就已经做完了,我之所以想去做官,不过是想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将大明体制改善一二,以此守护我大明之万世基业。”
薛文贞道,
“你这愿望倒好,我却只愿世间少些不平事。”
佟正钊回道,
“不平之事源于不公之制,看来我与薛姑娘目标一致。”
薛文贞笑道,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这大明体制之不公,实则源于大明体制内的官僚与胥吏,你既说你要改善大明体制,那为何不直接继承你爹的衙吏之职,反而费心巴力地要去当甚么王府官呢?”
佟正钊回道,
“胥吏不过是体制的爪牙,他们依仗体制、服从体制、利用体制,却从来不会试图去驾驭体制。”
“倘或我当了胥吏,即便日后有机会升迁成功,在皇帝眼中,我永远不过是一个为体制服务的循吏,而不是一个能真正进入权力中心的能臣。”
“而一个人若想改变体制,便一定要进入体制,因此我愿意为了一个区区王府官来此处与你献殷勤,你若笑我胸无大志,我却也不会与你生气。”
薛文贞笑着回道,
“要笑你也轮不到我笑,只是我提醒你一句,英宗爷之后便有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即使你能入秦王府做王府官,要想进入大明真正的权力中心,这‘进士出身’却要好好地再费上一番工夫呢。”
佟正钊笑道,
“内阁哪里算是大明真正的权力中心呢?内阁虽有票拟之权,可它与司礼监互相牵制,又受都察院从旁监督,三方都被紧紧地握在皇帝手中,哪里有自己真正的一点儿权力?”
薛文贞笑道,
“这话我却听不懂了。”
她顿了一顿,又放轻了声音玩笑似地补充了一句,
“说得好像你自己想当皇帝似的。”
此时一阵裹挟着雪粒子的冷风吹来,门前两盏红灯笼霎时摇晃不已,薛文贞雪白的脸被摇曳的灯火一照,愈发粉红明艳。
佟正钊凝看她笼罩着一层柔暖光晕的侧颜,暗道佟秉清说得真不错,普通明朝妇女一般还真没有薛文贞这样好的条件。
“我不想当皇帝。”
佟正钊见薛文贞的头脑这般灵敏,索性直接解释道,
“大明若想江山永固,那皇帝就不能是一个‘人’。”
薛文贞奇道,
“不是‘人’,那该是甚么呢?”
佟正钊答道,
“皇帝应是公权力,掌握公权力的代理者应有百姓选出,我想做的,就是赋予我大明百姓选出公权力代理者的权利。”
薛文贞头一次接触“公权力”这个词,闻言却立刻摇头道,
“百姓多是不识一丁的穷苦小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眼中所见,不过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如何能让百姓选人去当皇帝呢?那要选出个努尔哈齐,我大明又哪儿来的千秋万代呢?”
佟正钊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