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佟正钊这个现代人的角度来看,万历帝目前的身体状况理应还没有必须要到密诏令各地藩王寻医问药的地步。
历史上的万历帝在历代帝王中虽不算长寿,但毕竟也活了五十七岁,在位四十八年,是明朝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薛文贞先前说万历帝是个瘸子的时候,佟正钊心里虽信了她的话,但他目前仍不觉得万历帝的健康状况能影响朝政大局。
最直观的一点,历史上万历帝的身体到了真正每况愈下的时候,恰好就是“三大案”爆发的时候。
而万历十五年的万历帝刚满二十四岁,连“怠政”都只是才露出了一点儿迹象。
当然,更关键的一个因素是,作为一个有现代医学常识的现代人,佟正钊清清楚楚地知道,以明朝现有的医疗条件,根本无法像在现代一样用矫正和手术治好万历帝的慢性残疾。
尤其这腿部萎缩的病因,很有可能是在现代治疗起来都非常复杂的神经损伤或脊髓病变,譬如脊椎结核病或休门氏后凸畸形病这样的疑难杂症。
薛文贞见佟正钊沉思不语,以为他内心已然改了主意,忙趁热打铁地劝道,
“旁人都不知道这一点,以为秦王是当真为他的‘爱妾’寻医呢,既然治病本来就是个幌子,那咱们不妨就利用这个幌子,说一些秦王爱听的见解。”
“左右秦王出不了王府,你无论说些甚么,只要是秦王素日里没听过、没见过的,他都会感到无比新奇。”
佟正则开口问道,
“那要是秦王让我二哥开药方该怎么办呢?”
薛文质喝了口大麦面搅甜汤,笑着回道,
“这倒容易,医道以为,筋痿、骨痿,为肝肾之病,其基本病机,为脏腑精气受损,肢体筋脉失养,譬如肺热津伤,津液不布;湿热浸淫,气血不运;脾胃亏虚,精微不输;肝肾亏损,髓枯筋痿。”
“治疗虚者宜健脾益气,滋补肝肾,实者清热化湿,祛痰活血,这治痿症的药方都是现成的,一般而言,多以地黄饮子合五苓散培补肝肾,健脾利湿。”
“秦王若细问药方配品,佟兄便可以说,前方温而不燥,为补肝肾之良方,配后方以祛湿,湿去本虚则温补为宜,以八味丸或天雄散加减。”
“这些啊,我都在西安府找医馆问过了,痿症的成方就这么几个,从汉朝开始就是这么治的,到现在的太医院里说不定还那么治。”
“佟兄这么说,正好不功不过,就是皇帝遣太医来问也看不出甚么破绽,我这儿还有从医馆里抄来的方子,佟兄若要用它,一会儿我走时,便亲手交给佟兄。”
佟正钊笑着回道,
“薛兄有心,可这望闻问切我也一窍不通。”
“虽然秦王的这个‘爱妾’并非是真的染疾在身,就算‘治’错了也不会有人真的因此恶化身亡,但倘或秦王问起脉象颜色,我又该如何回答呢?”
薛文贞笑了一笑,也伸手拿过一块油馍片儿,脆香香地咬了起来,
“这更容易了,有‘男女大防’的牌头在前边儿竖着,这问诊的‘爱妾’也不会真的撩起裙子来给你看她的‘病足’啊,如此一来,首先就能去掉‘望’和‘闻’这两项。”
“至于把脉,你就说,气行脉外,营卫和调,脉象不浮、不沉、不迟、不数,并无心气不足之状,只是水津亏损,脉失津濡,脉象端直而长,如按琴弦,可见是肝肾阴虚,须得补养。”
佟正钊疑惑道,
“那秦王不会起疑吗?藩王宗室成日里无所事事,这在医道上的造诣,恐怕也不比寻常医官浅薄。”
“譬如,我记得太祖爷时,周定王就编撰过《救荒本草》和《周府袖珍方》,万一秦王也是精通医道之人,那咱们这般循背古方,岂非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薛文贞这个时候又展现出了她了不起的宫闱学识,
“不会!宫里看病也是这样,皇帝对药石古方也懂得不少,有时候还会同开方的太医辩论一二呢。”
“这越是以为自己懂药理的人,就越是相信古籍医书,我兄弟说得没错,只要你能完整地背一遍医典,那就是不功不过。”
“老祖宗说治骨痿就是须得补肝肾,而肝肾阴虚对应的脉象就是‘弦脉’,秦王的‘爱妾’虽是体无病症的健康人,但你既‘诊’出了痿症,就必须按照痿症的记载‘切’出相应的脉象。”
佟正钊忍不住笑道,
“所以薛姑娘其实也以为中医里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是假的?”
薛文贞一怔,道,
“我可没这么说。”
她咬了口油馍儿,又认真补充道,
“这人体脉象本来就可能随地理和气候的变化而变化,你才十八岁,经验不足也是寻常事,要换成个老医官,秦王可就没那么宽容了。”
佟正钊笑了起来,心道,看来这明朝人也不是全然无知,只不过从现代科学的角度上讲,脉象四季有变,是因为天冷血管收缩变细,血流会减慢,而天热血管舒张变宽,血流会加快。
薛文质点头道,
“不错,现在还未开春,天气正冷,这会儿佟兄前去诊脉,有些许误差也是可以理解的。”
佟正钊笑道,
“反正秦王的这位‘爱妾’并无重疾,既如此,我陪着装模作样一番也无妨。”
薛文贞瞥了佟正钊一眼,道,
“这脉象经络可是有依据的,到处医书上都有穴位器官图,这也能说假,那你以为甚么是真?”
佟正钊笑道,
“真真假假我是分辨不清,我只知道,咱们大明没有哪个医官敢在严世蕃的面门穴位上刺上一针。”
“难不成,是因着这位‘小阁老’生来就缺经少脉,这才平白瞎了一只眼吗?”
薛文贞嗔笑道,
“你又来!这严世蕃不过是一则孤例,哪里就能证明穴位经脉都是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