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忠恕端坐在车驾之上,前头是威风凛凛的十六禁卫骑开路,俱掌使者仪仗,身后是蹄声划一的十四骑压阵,呈皇家威风。
然而,
如此大张旗鼓,却实在不是这位宣旨太监的本意。
苏忠恕今年四十有九,半百残躯,自打十五岁那年入宫算起,已在巍巍宫墙内度过了三十四个春秋。
三十四载,他从一个谨小慎微的懵懂小青衣,一步步成长为五品宣旨太监,官职虽不大,却是见惯了皇家变迁。
譬如太祖皇帝那气吞万里如虎的王道霸气,十六岁起兵,三十五岁称王,四十六岁建国称帝。
那是用三十年的尸山血海侵润出的千古一帝,睥睨之间,足可教人肝胆俱裂。
至于先帝,则是踏上另外一条帝王之道。
弱冠即位,不喜不悲,虽足不出宫,心中却洞察百官,长袖善舞,轻描淡写间便解除了一众开国勋将们的兵权。
以韩也之能,终先帝一朝,也只得唯唯诺诺,做一个忠心臣子。
大齐前两代君王,在苏忠恕眼里,无一不是真龙天子,是值得一生侍奉的英明君主。
然而。
苏忠恕缓缓扯动了嘴角,露出苦涩笑容,其实也不必然而了,至少,这半年时光,大齐第三代终于像点样子了。
不过苏忠恕依旧不明白,明明韩也已经退缩,皇权有兴盛之迹象,皇帝为什么不趁势巩固朝堂,反而还要微服私巡?
左思右想也参不透的他,只得归咎于小皇帝的年轻气盛——憋屈了十年,好不容易大权在握,当然要耀武扬威的巡游天下了。
苏忠恕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小皇帝终究是浅薄了些。
便是志得意满了,也不该去向封疆大吏们无故抖搂威风,应该徐徐图之,最好以利诱劝导之法,慢慢吸纳韩党中人,等到有实力一击制胜时,再大举进攻,一举平定权臣,这才是帝王之道。
苏太监这些年身在禁宫,便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从先帝身上,自觉学会了不少治国之道。
可是话又说回来。
自己一个太监,操这份闲心做什么,难道还能左右天子想法?苏忠恕自问没这个胆子,所以,任凭脑海中浮想联翩,他还是打定主意,按照皇帝的吩咐,办好彰显皇家风范的差事。
苏忠恕并不怕惹怒晋州的刺史、都督,大不了一死嘛,相反,倘若真可以用一死来警醒皇帝,这位五品太监还真就觉得值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大抵莫过如是也!
天使车驾浩浩荡荡向前,约莫半个时辰后,苏忠恕听到了车厢外随行校尉的请示。
“苏公公,晋州城到了。”
苏忠恕掀开轿帘,一眼就望到夜色下的巍巍城墙,冲那校尉干笑两声,“辛苦将军了。”说罢,撩着官袍下了车驾。
晋州城门之下,守城检校早就远远看到了这一行打着猎猎旗号的队伍,只不过由于夜色昏暗,一直瞧不清究竟是何人,正自纳闷,忽然看到一个迈着四方步的红袍白脸太监手托圣旨慢慢走了过来。
“皇宫特使持天子御诏,速去宣晋州刺史王槐、都督耿非听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