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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逃难之路

小伙子叫张万东,17岁,在长春围困战中,他们一家人恰恰在长春城内。

那时的长春粮食供应几近断绝,饿殍遍地,惨不忍睹。

他们一家随众踏上了逃难路。

回想那九死一生的逃难经历,不仅潸然泪下。

长春地处东北三省的中枢,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九·一八”事变后,日寇扶持清朝末代皇帝溥仪成立了“伪满洲国”,将长春定为“国都”,改名“新京”。

他们家的住处离新京火车站很近,距满洲铁路医院(简称满铁医院)也不远。

记得,他和哥哥那时候在大和通小学读书,每天放学后,他和哥哥便拿着铁钩、篮子去火车站捡煤渣(煤核),冬季生炉子用。

他的父亲在一家名叫金泰的日本蔬菜部打工,早出晚归,薪水勉强够全家吃上高粱米。

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军占领了长春,之前的四平之役,战斗非常惨烈,国共双方四进四出,以国民党军全面溃败而告终。

随后解放军对防守在长春城的国民党军队形成全面包围,切断了空中运输,要进行长时期的军事围困和经济封锁。

这使得长春城内国民党守军的粮食、燃料极度匮乏。长春市民也未免忧心忡忡,粮食眼见所剩无几了,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他和哥哥很早就停学了。

大和通学校被国民党守军占作战时医院,那时,长春有市民40多万,加上守军,共有50多万,吃饭成了大问题,于是,国民党守军就挨家挨户地去搜,去抢,三斤黄豆不嫌多,一斤高粱米不嫌少。

市民们不能眼巴巴地看着活命粮被抢走,上前与之理论、争夺,却只能白白地挨拳脚和枪托。

城内的粮食越来越少,加上有人投机倒把,粮价飞涨,从几元一斤涨至一万元一斤。

有家名叫裕昌源的酒厂,趁机把库存了3年的酒曲,以每斤6000元的高价卖了出去,委实发了一笔横财。

可是,发了霉的酒曲是有毒的,人吃后五六天从脚肿到脚脖子,半月后双腿就肿得不能行走了,有人挪出家门口倒下后再没有爬起来。

最让人揪心的是,有难民将喊饿的小孩领到胡同里,谎称给他买吃的,扔下孩子转身逃命去了。

他听人议论,这些扔孩子的大人原本不是那么狠心,皆因生活所迫,只好出此下策。

那些被遗弃的孩子,开始还有气无力“妈呀妈呀”地哭、叫,尔后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奄奄一息蜷缩在那儿死去了,大街小巷到处都有饿殍横陈。

这期间,他的父亲与他人合伙开了一个杂货铺,随着时势的动荡,杂货铺也黄了,家中的粮食全被守军搜了去,幸亏父亲早有准备,将仅有的一点大豆秘密藏在院子里。

那个时候,他的大舅也聚到了我们家,五口之家仅靠炒点大豆勉强充饥。

几个个月下来,难民们饿得受不了,便成群结队地逃出城去。鉴于城内居民成分复杂,尤其有不少国民党军政人员也化装成难民试图混出,刚开始时,围城部队对出城者稍做审查即予放行,后来一律禁行,大量饥民滞留城外中间地带,国民党守军又不允再度回返,结果出现了大批死亡。

围城部队发现这一现象后,就下令在指定哨卡放饥民过封锁线,并对出城的饥民予以救济。

他的父母和大舅也在商议全家如何安全出逃,可是,祸不单行,他的父亲由于经年劳累,年轻轻的患上了痨病,即肺结核,长时间的饥饿和忧心,旧病复发,又得不到及时救治,有一天下午,他的父亲握着母亲的手。

断断续续地说:“孩子他娘……你千万带他哥俩……回……山东……老家……”

说着,依依不舍地望了我们一眼,含恨离开了人世。

父亲溘然病逝,全家人像塌天一样乱了方寸,幸有大舅在旁一再解劝、催促。

“姐,人死不能复生。如今最重要的,是带着孩子们尽快逃离,再耽搁,恐怕走不成了!”

一句话提醒了母亲。

事不宜迟,次日草草埋葬了父亲,第三天下午,他们携带随身衣物、行李和仅有的几斤大豆,推起推车直向东郊奔去。

按说,回山东老家直接朝南走才对,可是,那时节,沈(阳)大(连)铁路已经瘫痪,而且是个“死胡同”;市民们早就传言,要想外逃只有三个口子:一是东边二道河子,出去奔吉林;二是西边洪熙街,奔公主岭、沈阳;三是北边的宋家洼子,所以,我们选择了东去的路线。

当天傍黑,他们赶到了东郊(不知什么地名)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屯子,屯子里的人早就跑光了,他们落脚的这户人家房子挺好,屋内的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随后,又有一些逃难者住进来,通过交谈得知,这地方是国共两军对峙的中间地带,再往东三华里就是二道河子解放军的关卡了。

卡子口每周开放一次,我们到来的时候,已过四天,也就是说,再忍耐三天,大家就有生存的希望了。

连日奔波,大家疲惫之极,不少人刚刚爬上炕,头还没挨着砖头,就响起了呼呼的鼾声。

晚上大约十点多钟,国共双方突然交火了,炮声、机枪“哒哒”声炒爆豆一样,震耳欲聋。

炮弹和枪子儿犹如节日焰火,拖着尾巴带着啸音“啾———啾———”地在屋顶上方飞泻,睡梦中的难民们如同惊弓之鸟,一骨碌从炕上蹦起来,连滚带爬跳下去,蹲在墙旮旯里大气不敢出。

他的母亲和几个女人则双手合十,默默祷告菩萨保佑:那要人命的“铁疙瘩”千万不要落进屋。

呼隆了大半宿光景,东方已经发白,枪声逐渐稀疏了,大家总算把悬着的心重又放到肚子里。

天明出门,忽见院子里还站着一大片茄棵子。

人们眼前一亮,赶紧拔一些,顾不得用水洗净,急忙下锅,柴禾棒子往灶洞里猛填。不一会儿,茄棵子煮好了,茄棵皮甜丝丝的口感极佳,大家你一根,我一根,津津有味地啃着。

那是他一生中吃过的最甜美的半顿早餐。

好不容易挨过了担惊受怕的三天三夜。

转天微明,三四百号难民拖儿带女一块来到卡子口,都希图早些脱离绝境。

解放军的战士待人真和气,他们要难民编成四行纵队,我和全家挤在靠前部分。八点钟左右关卡开放了,大家争先恐后往外涌,二十分钟后,难民们全部走出了卡子口。

卡子口内外两重天。解放区人民处处为难民着想,在通往兴隆山难民营五六里地的路段上,当地群众设点发放萝卜馅菜包子———当然,这只是孩子们的特供,他也领了两个,而大人们必须到达难民营才能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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