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洗完澡出来后,连小区外大排档男人们喝酒划拳的声音都淡了,桌上小台灯照出一圆小小的昏色天地,寿比南山在盆里摆着青尾,激起细小的水声。
黎青发现尚阳正趴在床上,望着他家衣柜顶。
他头发大概只擦了擦,还没干透,胳膊肘枕在一个枕头上,双手撑着脸,双*腿翘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看得很专注。
大概衣服大了,他睡衣下摆没有完全撩下来,露出一小截腰。
劲瘦结实。
黎青轻轻垂下头,掩住了眸中情绪,朝尚阳扔了一个大毛毯:“现在昼夜温差大,我给你拿个吹风机,你吹吹头发,天气凉,当心感冒。”
尚阳哦了一声,随便打了几个滚,将毛毯裹住,继续盯着柜子顶:“黎小青,那上面是什么?”
黎青拿毛巾擦着头发,顺着他目光望过去。
高大的老式带穿衣镜的组合衣柜上,有一个蒙了灰的橡木色盒子,木质光泽都已黯淡,看模样应当是个小提琴盒。
黎青随口道:“我以前的小提琴盒。”
尚阳惊讶扭头看黎青。
黎青被尚阳眼神看得无奈,淡淡解释道:“我小时候爸爸给我报过一些培训班,后来一个老师说我小提琴很有天赋,让我当了他的关门弟子。我爸妈就一咬牙,给我买了个二手的小提琴。”
尚阳撑着脸问:“后来你学的怎么样?”
黎青去取了吹风机来,坐在床边,连上了电源:“还行吧。小学毕业在省里比了几次,第一第二第三都拿过。最后一次是在省里遇上了吕老师。”
“后来呢。”尚阳裹着毛毯,跟毛毛虫似的蹭到了黎青身边,用手撑着脸,摆出了一副要用心倾听的样子。
黎青只好再讲下去:“小学毕业,吕老师本来准备带我去北京的,说要推荐我上音乐学院。不过我没去……”
黎青顿了一下,尚阳心里却咯噔了一下,有些后悔追问这个话题了。
小学毕业,黎青十二岁,父亲去世正好两年。他家境本来就不太好,年少丧父又哪儿有时间与金钱学琴。
他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你的小提琴老师姓吕啊。”
黎青道:“嗯,吕清远。”
“你说谁?”尚阳猛地转头,看怪物似的看黎青:“拉小提琴的那个吕清远?现在央音名誉校长那个?国内小提琴第一人?”
他不弹小提琴,但林依然弹。
在省一高和林依然同桌时,她嘴里就老是念叨着这个人,她现在学琴的培训班,就是吕清远弟子开的,学费贵死人不说,名额还特别少。
能被吕清远看中当弟子……
黎小青你牛逼大发了!
“吕老师当年还没那么出名。”黎青似乎并不惊讶尚阳的反应:“他是个很好的老师,我们说到底还不是师徒,他只是比较欣赏我。后来我家里出事的时候,他还帮了我不少,后来也说过要负担我的学杂费,让我继续学琴,只是当时我没那个心境了……”
“可能就是没缘分吧,后来吕老师也找过我两次,一次正好碰上妈妈出事,再一次是一年前,妈妈生病了。”黎青语气里是豁达与释然,随意一笑:“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快忘了这个东西了”
尚阳握住了他的手。
年少失亲,那种头顶一片天塌了的彷徨与无助,是多少金钱与外界帮助都弥补不回来的,他体会过,所以能理解黎青。
只是……有点可惜。
尚阳望着黎青的侧脸。
他生得真的很好看。
十七八岁的少年,洗完澡后穿着睡衣,有种温柔的夺目。睫毛纤长低垂着,面庞白皙中透着温和,锋利的鼻梁与下颚弧线,在昏黄灯下也给人沉稳安静的感觉。
如果命运不那么苛待他,作为被吕清远欣赏的人,这个眉目绝色的少年,现在是否穿着整齐的西服,坐在了聚光灯下,如尊贵的小王子般,为黑暗中的万千观众演奏华曲?
清贵倔强。
挺拔尊贵。
在那一瞬的心疼下,他忽然腾起一股冲动,想要吻一下面前的少年。
一个安慰的、昭告的吻。
他坐起了身,伸手将黎青肩膀掰了过来,与他正面对视。
黎青疑惑望着尚阳:“尚阳?”
尚阳一言不发,凝视着黎青的脸,盯着他温和的眉目,线条锋利的鼻梁,淡红总是紧抿着的唇,凑近地轻轻张了张唇。
空气安静又紧绷,仿佛四周某种无形的介质被抽走,这一寸空间从时间长河中被剥除,漂荡在浩瀚宇宙深处,时间与空间都变成了渺茫。
黎青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喉咙发干:“……尚阳!你……”
两人都没再说话。
空气紧张地安静着,福如东海用青尾巴拍出细小水声,楼下传来醉汉三三两两回楼的叫喊声,偶尔有一两声远远的犬吠。
尚阳凝视着黎青,目光是是坦露的欲·望与冲动。
黎青却轻轻垂下了眸,挣了挣尚阳在他肩上的手,提醒似的喊了一声:“尚阳。”
尚阳依旧侵略性地盯着黎青。
黎青抬高了声音:“尚阳!”
漫长时间的流逝,不知是一秒亦或是一分钟后,安静依旧,空气中某种被纸般薄的禁锢压抑的情感似乎要喷涌而出。
黎青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忽然,尚阳笑了一下,挑衅地用手勾起了黎青下巴,嬉皮笑脸:“朕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比你大半岁,要叫尚哥。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