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歌是痛醒的。
额头痛得像是被人用榔头狠狠敲了一下,身上也酸痛得没有气力。她咬着牙,蜷缩着身子,心想,她单骑冲阵,几乎被箭雨射成了刺猬,却还没死,不知是该说一句吉人自有天相,还是祸害遗千年。
若是长公主听了的话,定然会说是前者。燕赵歌自认为自己是个满手鲜血的刽子手,可在对方眼里却不是,不仅不是,还将她视为大晋宗室里最后的脊梁,也不曾想过她早就想去死。或许是想过的,但不肯让她自寻死路。
罢了罢了,横竖都是一死,快给个痛快,早些闭眼断气,也好过于忧愁再见到父亲时如何与他诉说这些年。
她一心等死,连动弹一下都懒得。
模模糊糊的,燕赵歌听见了说话声,正处于豆蔻年华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季夏的。
这算是回光返照?
看来是离死不远了,都产生幻觉了,季夏明明代替她守在长公主身边。她赴死之前,下了死命令,要季夏自此之后奉长公主为主,燕王所属听从长公主号令。
但就算是幻觉,能回到十年前,却也是好的。
十年前啊……十年前的长安,连风都还是和曦的。
“季夏。”燕赵歌叫了一声,就这么两个字,喉咙就烧得厉害。
很快,脚步声匆匆而来,季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分激动几分后怕:“世子,你终于醒了。君侯已经在返回长安的路上了。”
燕赵歌闻声楞了一瞬,她抬眼去看季夏,接着懵了。
这是季夏,又不是季夏。
兴平四年夏,蓟侯府走了水,季夏为了救燕宁越,在大火里被熏坏了嗓子,毁了面容。但眼前的季夏,脸蛋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我在做梦吗
燕赵歌试探着伸出手,捏了捏季夏的脸蛋,软软的,很有弹性,触感和真的一样。
季夏面上露出了几分诧异之色,却也只是将她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世子,您再歇一会儿,季夏去煎药。”
“我怎么了吗?”燕赵歌还是有点懵。“长公主攻入长安了吗?”她试探着问。
季夏大惊失色,“世子,您染了伤寒,别是烧糊涂了。”
烧糊涂?
从小到大,燕赵歌只染过一次伤寒,那时候她十八岁,还是蓟侯世子,不是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燕王。
她猛地坐起来,来不及顾及昏沉沉的脑袋,目光越过季夏的肩膀,一眼就瞧见了挂在墙上的一幅字。
字迹苍劲有力,金钩银划锋利如刀。
燕赵多侠士,慷慨引悲歌。
燕赵歌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在胸膛里疯狂鼓动的心才慢慢安稳下来。她心中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荒唐大于欣喜。前一刻她还在自寻死路,转眼间就回到了十年前?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父亲还有多久到长安?”
季夏答道:“大约还有两日。”
两日啊。
燕赵歌大脑一片空白,复又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幅字,渐渐红了眼眶。
我终于……又能见到父亲了吗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将眼泪逼了回去,复又躺回去,用手臂盖住眼睛,“我再躺一会儿,吃药的时候叫我。”
季夏应声退了出去。她前脚刚出去,弟弟燕宁越就迈着小短腿进来了。
“哥哥哥哥。”季夏连拦都来不及拦,燕宁越已经从她腋下飞快地钻进了屋子,在燕赵歌床边一屁股坐下。“燕宁盛那个混蛋趁着父亲不在,哥哥又在生病,又跑出去了花天酒地了!”
燕赵歌一脸哭笑不得,只得坐起身子,对着季夏摇了摇头,季夏便去熬药了。她伸手揉了揉燕宁越还扎着总角的头。“不许无礼,他是你二哥。”
“才不是呢!我内心就只有哥哥一个人!”燕宁越瞪着眼睛。他年龄小,因为还未开始习武,脸蛋也圆圆的,平日里最喜欢学他们父亲生气时瞪起眼睛的模样,却学得不像。
燕赵歌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心中的郁结之气消散了不少。
“哥哥!”看到燕赵歌还是笑着的模样,燕宁越伸手佯装要去打她,拳头落下却又变得轻飘飘的了。“你在生病,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但等父亲回来了我一定要和父亲告状!败坏家风!有辱斯文!”
咦?她记得她这个弟弟一向喜武厌文,怎么突然就出口成章了呢?燕赵歌想起前面燕宁越还说了个花天酒地,不禁问道:“你这些话都是和谁学的?”
“济南王府的一位王子。”
济南王?燕赵歌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济南王一系是宗室远亲,乃是高祖皇帝第五子的后裔,至先帝时经历十一朝,早已破败,甚至靠着给人当田户为生,先帝过继其幼子后怜惜其遭遇,封其为在鲁郡分出几县复建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