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燕玖呆在自己的寝宫中,他呆呆愣愣坐在床边,宫人们来来去去收拾东西,忙忙碌碌却安安静静。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虽说从小接受皇室教育,大致知道将要遭受不幸,但是对于现实并没有深刻的认识。
毕竟他是皇宫长大的皇子,千万娇宠,对于苦难没有丝毫的认识。他只知道今天总是威风凛凛的大舅舅死了,而他要离开父皇母后哥哥弟弟去往一个陌生的、遥远的地方,成为质子,成为自己的国家屈辱的象征。
大皇子燕璀和三皇子燕璟站在燕玖的寝宫外,沉默地看着宫人们整理东西,大皇子燕璀在宽袖下握紧了自己的手,指甲扎进手心,他年岁最长,今年有十一岁,虽然他不是皇后所出,但是受皇后教养,他从小喜爱武艺,王将军是皇后的亲哥哥,来宫中见到他和小内侍们比划,便主动教授他武艺兵法。
在他心中,王将军便是自己的亲舅舅,而今天王将军以身殉国,他恨不得上战场杀敌报仇,但是最后和了······他的最乖巧的二弟就要去那个杀了舅舅的地方去了,他好怕,好怕二弟和舅舅一样再也回不来。
三皇子燕璟的母妃在他幼时便没了,他是和燕玖一起在皇后宫中长大的,他很聪明,但是这会儿却说不出什么,他看到了母后的脸色,之前他从未见过这么惨淡的神色,他在心里甚至希望去的是自己,这样二哥就能留下来,而母后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朝上事毕,皇上看向自己的妻子,她却自始自终冷淡,未曾抬头看他一眼,径直离开了。丽妃看了皇上一眼,犹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跟上了皇后。
王丞相看着女儿的背影,心头痛的厉害,却无暇和她幼时一样去哄她,国都快要灭了啊!他顶着一头枯草样的白发,身边是头发枯草都不如的宋丞,两人疾步走入内阁,开始商议下一步。
皇后脸无表情,走的飞快,临近二皇子的宫殿时,她收敛了步伐,也看到了一直默默守在寝殿门口的大皇子和三皇子。
大皇子和三皇子看到皇后,小心行了礼,叫了“母后。”皇后点头,将二人一同带进了寝宫内。
燕玖还是坐在床边,宫人们都以为他是害怕,其实他更多的是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玖儿,”皇后走近,仔细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儿,玖儿自小体弱,并不如他的哥哥一样好动,因为年幼,面庞还未长开,因此纤弱苍白得像个小女孩,皇后心中抽疼,轻声说:“母后来了。”
“母后!”燕玖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礼,母后是个严厉守礼的人,他从小也守礼。
三个皇子站到一起,皇后一一看过去,这都是她从小看大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没有生在好时候。她是家中幼女,被老父独宠,饱读诗书,而大哥二哥投身军伍,三哥是边境的知州。她懂得什么是家国,他们的国就要没了,孩子们生而为燕国的子嗣,那便要担起燕国的命。
“孩子们,你们的大舅舅死了,二舅还在战场上,小舅舅在战区,没有消息。他们可能回不来了。”皇后站得笔直,“而玖儿就要被送去武国,我们不知道玖儿还能不能回来。”三个孩子脸上茫茫然的表情变得有点恐慌。
“玖儿在武国日子不好过,璀儿和璟儿留在燕国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我们不再是燕国,我们是武国的附属国。”
皇后闭上眼,“我们成了奴啊!”
“今年二月,武攻边州,边州九岁以上男丁皆死于战场,半州女子被奸辱。到了江州一战,你们大舅舅拼死也只是护住了半州女子和幼童渡江。抚州、寿州被攻破,为了逼武和我们和谈,两州军民苦战死守,我们弱啊,守不住啊!战报里写着很多人的名字,他们死了,但是更多的没有名字的人,他们都死了!你们是我的孩子,我舍不得你们受苦,可是我们的国家很多孩子甚至没机会受苦就死了。你们知道最后寿州和抚州还剩多少人吗?”
皇后凄然一笑,“二百八十七。抚州一百三十四,寿州一百五十三!一共二百八十七个县,一县留一人。这是战时的安排,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身上浸透火油,守在粮仓,在抵抗不住的时候,将油桶推入粮仓,然后点燃。我们明明打不过,凭什么要和武国和谈?”
“就靠他们,靠我们的军队和百姓,他们用命拖住了武人,即使武国能灭了我们,他们也元气大伤,只能和谈。”
“武国要的岁银就是在慢慢要我们的命,为了供奉武国,我们的百姓以后开始吃不饱,我们本来就弱,以后会更弱,等到我们再也打不动的时候,武国就再次打进来了。可是我们只能和,还有几个州的百姓要活啊。我们在拖时间,你父王不行了,他只是守成之君,做不了定疆之主,但是我们还有你们!”
皇后脸色苍白,眼睛确实亮的,三个孩子本来心头悸痛,却被她突然亮起来的眼惊到。
“我们只能拖时间,以后就全靠你们了,你们在,我们燕就永远不会亡!”
三个皇子跪倒在皇后面前,额头触地,并不敢看向昔日慈爱的母后,只能听到她声音颤抖,带着一股古怪的笑意:“只需十年,只需十年······”
燕玖低着头,听到耳边有滴滴答答的声音,悄悄将视线移向前方,鲜红的液体坠落在眼前,砸在白玉的地上,溅起细细的碎玉般的沫,燕玖后来很长时间内都记得这一幕,母后掌中血如针扎入了他的眼中,也扎入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