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娘已经不是头一次告诫太子,身为储君要有储君的样子,她与皇帝可以理解他身体抱恙,不能日日早朝到宣政殿列班的情由。但沉迷声色重情歌舞,绝非是一国皇太子所为。李祚近来已经逐渐和她这个亲生母亲离了心,无论如何示好,李祚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李乾是知道司徒国舅与皇后韩青娘的不和的,但从没想过自己的舅舅有一天,会教唆自己的儿子跟他的阿娘母子成仇。他的身体如今已是大不如前,自颍州水患事起他突发急症,此后就每每遇到下雨天便感到身体乏力无觉,便是早朝,也不能久坐蟠龙椅上。
帝后夫妻一同上朝已是宣政殿上这大半年来经常发生的了,正所谓万事开头难,有一有二就避免不了再三再四。从一开始李乾就知道韩青娘能够做得比自己好,她施行的策略恰恰是李乾能想到却未必敢让人践行的,她没有那些妇人之仁,该杀则杀,该罚则罚。
不止一次让李乾想到,如果韩青娘是个男子,这大昭江山落在自己的手里这些年,天下间是不是又要出一个新朝了。万幸的是韩青娘嫁给了自己,有她替自己守护这座根基还不稳的江山,李乾觉得他身上的重任其实没有那么多了,他并不担心韩青娘会是第二个吕后。
李乾越是在朝堂上维护韩青娘,司徒国舅等人便越是憎恶这个越权纵恶的皇后,连着皇太子日日流连男色一事,也成了朝臣抨击韩青娘教子无方的罪过。
也恰好在二皇子李祎生辰的这一日,早朝时分有人提议为皇子们加封爵位的事,韩青娘否决了,李乾回到御书房之后和韩青娘吵了一架。为着李祎的王爵一事,李乾已经不是头一次和韩青娘发生争吵了,只不过这一次李乾受了司徒国舅和太子李祚的影响,要废后了。
刘彦之一听司徒国舅劝皇上废后改立程贵妃为后,登时就让一个内侍出了门,这厢司徒国舅还在草拟废后圣旨,那边得了消息的韩青娘几声嘲讽似的长笑后,带着人往御书房来了。李乾这会儿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想开口和司徒国舅说废后一事就此作罢,但又无法开口。
他是一国之君,金口玉言,怎能刚应下的事转头就反悔呢。
“陛下,臣已拟好圣旨,还请陛下过目之后,早些盖上国玺,以证此章。”司徒国舅停下笔,将黄帛拿到了李乾面前来,只要李乾盖上国玺,那这废后的圣旨就成了。
李乾伸了手,还没碰到国玺,就听刘彦之道:“皇后娘娘来了,您请上座,来人呀给娘娘沏茶。”
李乾伸向国玺的手转而抓起了一沓奏折,抓过来盖在了桌面上的圣旨上。韩青娘朝他莞尔:“陛下这是怎么了,神色匆匆的。刘彦之你们也是,没瞧见陛下御案上的折子都乱了?”一边说着一边朝李乾面前走,她手上动作轻柔缓慢,“国舅爷怎个还没回府?”
“咳,舅舅有要事与朕相商,正好该用午膳了,朕已让御膳房备饭留舅舅一起用。”李乾信口一言。
韩青娘定定的站在原地,和他只隔了一张书案的距离,看着桌面上还覆盖了一本折子在其上的圣旨。面色瞬间就惨白了下来,她颤巍巍地伸手将圣旨抽了起来,上面的墨迹都没完全干透,她问:“陛下这是何意?妾做错了什么,陛下竟要听信国舅一面之词,要废了妾?”
“青娘……朕,朕……”
韩青娘转头看向司徒国舅,她目光如炬深深地凝视着对方,仿佛要把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给烧成灰烬似的。她转头冲李乾淡淡一笑把圣旨还了回去:“陛下若真要废后,也别忘了往这上面盖上国玺。既然国舅爷还要和陛下商议重事,妾就先回长信殿恭候圣旨。”
她退后一步,施了一礼,起身带着自己的宫人离了御书房。
从太极宫出来,她问前面一个匆匆跑来传话的长信殿的宫女:“二皇子他们来了?”
“是,婢子已按娘娘的吩咐找了礼部户部吏部三位尚书到玄武门外请旨了。”
韩青娘嗯了一声,她回头看了眼,陛下真的会盖国玺废了自己这个皇后么?倘若陛下真的要废后,那她便也只好走最不愿意走的那一步棋了,她是先帝许给陛下的太子妃,是这大昭开国以来的第三位名正言顺的皇后。
想要废后,全凭陛下和司徒国舅的一面之词,怕是没那么容易呐。
此时,长安东市吴国公府上,韩青娘的母兄嫂嫂都已经得了消息,一家人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自韩青娘被册为皇后之后,韩家就被封了吴国公举家搬入长安城,如今这一代吴国公,乃是韩青娘的长兄。
韩家这一辈仅有韩青娘兄妹两个,韩老夫人得知自己那女儿要被废,当下就哭昏了过去。
长信殿左偏殿里,李祎跟李袀二人都严肃地坐在软垫上,各自面前的案几上都有宫人奉上的热茶和点心。李袀坐得久了腿脚有些不舒服,便起了身来走了两步:“二兄,为何太子阿兄没来?阿娘要是被废了,是要被关入掖庭的吧,那我们呢,也要去掖庭么?”
“兄长自有他的要事,你只管管好自己的事便可。一会儿见了阿娘,不要提他。”李祎已经和长兄没再来往了,既然彼此所求的志向不合,何必要固执的把已经陷入执迷中的人拽回来呢。他并非是太子太师,也不是太子太傅,何况就因为他李祚是嫡长子,就能做储君?
他比李祚更优秀,所作的文章连丞相都夸他有先帝之风,为何不能让阿耶阿娘改立自己为太子?
李袀望着自己二兄的神色,他渐渐地明白过来,太子阿兄肯定是和二兄吵架了。可是阿耶阿娘不是说,要他们兄弟和睦相处,不要生嫌隙么?有什么误会的,说开了就好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