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理解小阿碧的心思,展颜微笑道:“你先与哥哥一起去,娘还要回去照顾妹妹,过会再去找你。”小阿碧抬起天真烂漫的小脸,亲昵的换了声“娘亲”,玉屏俯下身在她额头亲了一口,慈爱的说道:“去罢,要跟着哥哥,不许乱跑。”小阿碧乖巧的点点头,“二姨娘放心,我会看好妹妹。”小石头信誓旦旦的做着保证,前面鞭炮锣鼓声齐鸣,两个小人儿手牵手,蹦蹦跳跳的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跑去。
玉屏独自一人倚靠在阑干边,骋目四望,但庭院深深,极目尽是琼楼玉宇,隔着数重楼台,丝毫看不到送嫁的场面,只有三三两两的家仆佣人从楼前穿过,行色匆匆。
她有多久没见过墙外的景物了?两年?三年?亦或是四年?久到记不大清了,久到她几乎忘记了家乡可亲的模样,久到无所谓外面的世界了。她绕到复廊的另一端,从这里可以清晰看到自己居住的院子,院落不大但干净整洁,院里两侧各栽种下一株枝繁叶茂的金桂,每逢金秋时节,清雅香气就会飘散开来。她趁晴朗天气摘下一些,铺开晒干后,装入缝制好的香囊,或是沐浴时撒在水中。
近来总有一个怪念头挥之不去,倘若当初不随着夫人来到石府,不知会是怎样一番景况?定然不会有现在这般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会有稳定舒适的生活,更不会有可爱乖巧的孩子。按照常理,她内心是充满侥幸窃喜的,一只脚刚踏进娼门**,眼看着要成为刀俎下鱼肉,他人手中玩物,却被夫人选中,脱离了下九流的卑劣营生,还翻身成了主子。
实在不可思议,以前常听人说天上不会掉下馅饼,凡事需脚踏实地。在成为二姨娘以前的她可算是严格照此执行的,从天蒙蒙亮到太阳完全落下山,总有忙不完做不光的事务等着她,喂鸡、煮饭、洗衣、送饭、织布、缝补、照顾弟妹……一天下来,生活充实到没有一点闲隙,可即便这样,连一家子的吃喝都成困难,生活无以为继,她不得不走了下策,卖身保全家人性命。
她重新想起这句话时,不由得轻蔑一笑,这句话一定是嫉妒者的杜撰,或许说是胜利者的挖苦来的更恰当一些。脚踏实地,前提是两只脚能够着地,可有些人踩着的那块地从来都是虚的飘的浮在半空中的,他们不是做不到,是根本不可能触及到。
不知怎的,算来是从怀小女儿柴莹起的,她忽然觉得走路似踩在棉花上,脚下轻的很,又极不稳当,生怕不小心踩个空。目之所见不再是明月如霜,春色满园的良辰美景,四季再怎么转换,也尽是些虚空单调的颜色,没有任何区别,却不断曲折蔓延,最终延伸到直至覆盖掉她生命本该色彩缤纷的底色,并拖出一条痕迹斑驳的印渍。
玉屏本姓田,没有名字,从小父母喊她大丫,后来生下的第二个女儿就叫二丫,以此类推,直到生到第五个是男娃子,才改了口,特意请村子里淹通文墨的朱秀才取下个雅而不俗的名字云容,“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朱秀才把这两个字用树枝写在沙地上,给玉屏父母看,可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看得明白,在他们心目中,容字应是望子成龙的龙。
话休饶舌,单说玉屏,因出身寒微,自然不曾学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又不大会说那些奉承话,每当家中举办宴席款客不得不出席打照面时,她就抿嘴微笑,像一尊悲悯众生的神像庄重而拘谨,供他人观赏也观看旁人。这还算好些,起码有点噱头,不至于太枯燥,比及平日里无所事事,不知可以干些什么,有何可做,除了绣绣花好像便是赏赏花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好几次闭目休憩时,竟不自觉幻想起娼妓生涯,在那里她成为了名声在外的花魁,京都富豪子弟为一睹芳容争先恐后来献彩,她每日里迎来送往,推杯换盏,毫无顾忌的纵情撒欢。刚开始她都会暗骂自己作践,思想龌蹉,用愧疚自责来克制住无端的遐想,直到她发现另一件更为羞耻的事以后,一下子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