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口声声说这没吃醋,当夜,便不合时宜地做了个梦。
做梦本乃常事,他游历四方斩妖除魔,故而梦中多是蛰伏于暗处的魍魉邪祟与往来的刀光剑影,危机四伏,稍有差池便会破头流血,这次却与以往不同,或者说叫人尴尬。
他回到无名山,白石长阶,师弟师妹们贺他学成归来,剑农陪燕师伯与师父站在山道迎他归来,余师兄和殷砂嫂嫂也在,云湦摇着扇子说你可算有出息了,阖山上下都在为他接风洗尘。
周涣不解其意,忙问这喜气洋洋的做什么,云湦道:“还装傻?三年期满,你学成归来,双喜临门,用俗世的话来说就是大登科加小登科,喜上加喜,还愣着干嘛。”
他睖睁着眼,来不及消化话中的意思,云湦和残影师兄夫妇却是将他推进房,窗棂上挂着红绸,窗台下点着红烛,床边的新娘由手持红罗扇由一屏纱帘遮住,影影绰绰,不见真容。周涣头皮一麻,想不明白自己上一刻还在游历怎么今个儿就期满成亲了,连忙跑去拍门,冲云湦道:“七师兄,四师兄,我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你们先放我出去咱们核对核对好不好?”
云湦道:“核对什么?嫁妆都抬过来了,人家老爷子刚吃完酒被扶回去,你啊别想变卦。”
周涣心道软磨不成干脆硬泡:“七师兄,你和芈小姐的婚事都还没成,我这个做师弟抢先成家会乱礼数,不如把你的喜酒喝了先,嘻嘻。”
沉默了一阵,似乎是咬牙的声音,云湦恶狠狠落下一道锁,道:“没我的允许谁都不准给这小子开锁!”他提着折扇气冲冲走了,余残影隔着门教训道:“小师弟,你也老大不小到了该娶妻的年纪,隔壁星墟派掌门的孙女暗恋你多时,前些天问你时你口口声声说没意见,怎么人都来了反而开始害臊,听话,别把人家姑娘冷落了,乖,师兄先走了,酒还没喝够呢。”
外面顿时冷清起来,周涣叫苦不迭,心想怎么就成了这个局面,在此之前从没听说过星墟派掌门还有个孙女,他又何曾答应娶别人,望了眼床边,新娘子仍举着扇子不见脸容,他生怕玷污人家清白,小心翼翼地在离床铺两丈开外的地方坐下,沏一杯凉茶打算醒神,希望云湦别真丧心病狂地给他关一宿。
这一切落在新娘眼里,扇子动了动,道:“你不愿看我吗?”
看了便代表着负责,他自己都没弄懂怎么回事,怎敢随便索取对方一辈子,周涣坦然道:“不是,姑娘极美,是贫道自己的原因。”
“你不愿娶我。”新娘道,“你心中有人。”
铮——心如琴弦一动。新娘道:“果然,是谁?”
眼前蓦然划过一双熟悉的眼,连带眉睫与其余五官愈发清晰,他心下一颤,心想怎么会想到她,稳住心神,一板一眼地向她道歉,说明娶她并非己愿,他并不打算成婚,倘若成婚也会成为男不欢女不爱的疏离怨侣,但若是姑娘同意,现在便带她找到两家掌门,责任自己全权揽下,与她无关。
“好……”静谧片刻,听见她咬牙的犹豫。周涣心想就算是自己提出退婚,对她对星墟派都是莫大的羞辱,一时有些愧疚。但没想到她察觉他有内疚,开口道:“你不必想着如何补偿我,我只有个要求。”
“姑娘但说无妨。”
“来见我。”新娘道,“哪怕一面也好,我想知道自己嫁不了的夫婿什么样,见了我就知足了,陪你退婚。”
周涣迟疑着起身,既然这么承诺,见一面并不是问题,缓慢拨开帘子,纱帘是浓艳的绛红,拨开后清晰地看见她整个人,只见广袍长裙,衣冠华美,持扇的手更是白腻堪雪。团扇缓缓移开,眉如远山,她抬起眼,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墨色的水镜只有他一人身影。
这下换他惊了惊。
“……我美吗?”察觉到他片刻的失神,她问。
怎么可能,这个女子和雨师妾有一模一样的五官,就连眉心那滴朱砂痕都别无二致……他顿时立在原地,哑声诚实答:“美。”
“那你为什么不愿娶我?”
咚,心猛烈跳了下,周涣不禁思索起来。娶?他诚然不愿娶她,若对象是她……一只飞蛾扑向烛火,瞬间被火舌舔舐上翅膀,又跌跌撞撞飞来,火星烫到手,一个激灵,手松开了,绛帘落下,重新遮住她的面容,像隔着一屏水帘隔开他们,隔开此与彼的距离。而梦醒来,他从黑暗里破水而出,大口喘了两口气。
窗外星光未尽,夜色正凉,紫竹依依。今日是成婚之日,余家家仆早早开始忙碌,灯火通明,四处响动。周涣五味杂陈,对于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只能给出受氛围影响的理由。
索性睡不着,不如去帮衬一二,周涣掀开被衾便要去洗漱,却发现身下一片黏腻。
他当场愣在那,难堪地抬手捂住额头。这时八宝翻了个身要抓被衾,没抓着,揉了揉眼睛看着竖着的人影抱怨道:“青涯你大清早不睡觉干什么……”
周涣头皮一紧,猛地撒开被子罩住这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自己则逃之夭夭。
井水冷冽,劈头盖脸泼来,灵台罩上一片清冷,堪比最好的的醒酒药,洗去所有混沌与胡思乱想。
自己对她,竟动了那样的心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