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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陈年往事何以堪,相逢何必曾相识。

十八辆装满粮食的马车,中间夹着一辆轻便的轩车,尘土飞扬地向西而去。

离开杭州,沿钱塘江北岸而上,进入富春江,但见两岸山色青翠秀丽,江水清澈碧绿,人行江岸有种“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的幻觉。

只因天气明媚,轩车的垂帘敞开着,车子里坐着四个孩子。车过富阳,进入桐庐,穿行一古镇的石板路上。

大水车、老房子、打铁铺、箍桶店、绸缎庄、大戏台。房檐下高挂着串串长桶形的红灯笼,还有街边又清又缓的潺潺溪水,泼墨出一幅不断伸展的乡村画卷。

逍遥身边的义方在喊,“姐姐,你看那里有座外婆桥。”大家新奇地看去,不远处小溪上真得横跨着一座精巧的石拱桥,桥栏下刻着“外婆桥”的字样。

“真的吔!”励儿睁大惊喜的眼睛,“我外婆住在这儿就好了,她会给我做好多好多好吃的。逍遥姐姐,你的外婆住在哪里呀?”

逍遥听到他的问话伤心地回答:“我不知道外婆住在哪里。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

小义方也难过地劝慰着逍遥说:“逍遥姐姐,我也不知道我的外婆在哪里?我想有外婆的地方就能有桥,有桥的地方也应该有外婆,我们的外婆也许就在桥的那面看着我们呢。姐姐,给我唱支外婆的歌吧。”

逍遥摸着义方的小辫,想起儿时奶妈哄她入睡的童谣,轻声哼了起来,“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外婆好,外婆好,外婆对我嘻嘻笑。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外婆说,好宝宝,外婆给我一块糕……”

在这温馨的歌声中,那外婆的石桥离得越来越远了,这一插曲唤起了尘封中童年的记忆,那记忆和慰寄是永远印在心里抹不去的。

顺着江边往西走,两岸青山,山为水铸情,满目葱翠琼似玉;一江春水,水因山溢美,澄赛湖海碧如天。当年,这美丽的山水曾让诗僧皎然感叹道“春山偏爱富春多啊”。

正走着,忽见小义方抬手惊呼,“这深山里怎么有那么大的庙啊?”众人仰头观瞧,在翠绿的山麓上,沿江高阁连亘、粉墙黛瓦、飞檐翅角现出一片古朴的建筑。

“那不是庙,那是严子陵钓台。书上说的!”坐在前车看管粮食的黄巢修正道。

“逍遥姐姐,严子陵是谁?”小义方茫然地问。

“严子陵啊,嗯,他是个渔夫,他专门是钓金龟婿的,就像孟大叔一样,一下就把咱们的小义方给钓上来了。”众人哄的一声笑起来啦。

笑够了,义方转过头又去问前面的黄巢,“黄大哥,这严子陵到底是谁呀?”

黄巢笑着和他说:“书上说,他是光武帝刘秀的同窗好友,刘秀推翻了王莽,光复了汉室江山,龙袍加身做了皇帝。就想起这位老同学了,多次请他当高官,这子陵就是不肯,甘愿隐居山林,过清苦淡泊的日子。这种甘愿贫苦、淡泊名利的美德是不是让人敬佩呀?”

“敬佩个头啊,我达发叔说了,朝里有人好做官,放着荣华富贵他不享,甘愿自己垂钓煮清鱼,你说他是不是想不开?是不是缺心眼?”

她一捅身边的明德,“除非和中意的人在一起,在天愿作什么鸟,在地愿作什么树枝,厮守一生,才会心甘情愿地耐得住这份清贫。”

明德斜了她一眼,不屑一顾地数落道:“那叫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跟你一样,那么功利呀?”

黄巢遥望着山上指给义方看,“那高处的磐石就是严子陵钓鱼的地方,书上说的。”

“好高啊,这钓鱼线一定很长很长的吧?”

“他意不在钓鱼,而是在明志。世人混沌不能理解,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逍遥忽地向前抢去,厉声质问道:“你说谁混蛋呢?”

黄巢一惊,幸有德儿阻拦解释,“人家说混沌,没说你混蛋。”

逍遥还怒气未消,喋喋不休地嚷道:“你个秃鬓角子,还好意思说别人,你不功利,你淡泊,那你还颠颠地进京赶考?三番五次地落榜,我都替你感到献世。”

这话正刺中黄巢的痛处,他羞愧地低头不语了。明德一面道歉,一面批评着逍遥,逍遥也知道话说得重些,咪起来不吭声了,又抓出把冬瓜子递给义方,两人嗑了起来。

“都下来,歇歇脚,喝口茶。”前面的车子停下了,仙芝和秦爷站在道边招呼着。

大家都下了车,拍打着一身的尘土。道边山崖下开了家茶棚子,茶博士一看来了这么多人,跑上前来赶忙招揽生意。

大家坐下沏上茶,慢慢喝着,就听茶博士殷勤地介绍道:“我们这富春山山好,水更好,诸位喝的茶水就是取自那边的天下第十九泉的水煮的。”

听他这么一说,这茶品起来确实不一般,水味清冽甘甜。众人好趣地聚到泉边汲水细品,汩汩水中还带着丝丝寒气,烈日炎炎之下正淋去心头的燥热,泉水之佳沁人心脾甚感痛快。

水边立有一石,上写着“天下第十九泉”,下款为“天门陆羽”,秦爷笑着对仙芝说:“这陆老先生把茶都喝到这里来了。”

富春江的上游是睦州新安江,江左、江右河滩平阔,远山隐隐,村舍连连,炊烟袅袅,处处是乡间清丽景色。

车队一路向西,出建德,进衢州,第三天就来到了玉山城下。

这玉山县城不大,一抹土墙,但也是去往两湖的大道咽喉,过往商旅不绝,沿途人烟稠密。

走在县城的石板路上,寻见路边的饭幌子,饭摊摊主和他那胖胖的娘子热情地往里让着,满口是一百个您放心,只听得后屋锅铲叮当做响,这菜上得也是麻利。

虽是粗菜粗饭,但竹笋腊肉,霉干米酒,钵装的米饭,对跑脚人来说也是很丰盛的。

秦爷这几日与这些汉子朝夕相处,见他们龙吃虎咽的样子,也入乡随俗看得惯啦。

正吃着,突然车队前头一阵骚乱,只听得看车的柴存大声吼道:“大哥,有人抢粮食!”随后是乒乒乓乓的击打声响成一片。

吃饭的众人“嗷”的一声冲了出去,但见二十几个破衣乞丐正围着看车的五个人暴打。

仙芝大喝一声跳了过去,“臭要饭的,好大的胆子,兄弟们抄家伙,上!”

他抽出藏在麻袋下早已预备好的木棒,向带头的家伙抡去,眼见得那人一股鲜血从脑门上喷出。

这边的功击力明显站了上风,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对这群乌合之众并不在意,仙芝身先士卒把对方逼到对面的巷子里。

突然远处有人“噢唠”一嗓子,从大道上飞奔来一个黑大汉,这黑汉黑煞煞的一张脸,燕颔虎须,豹头环眼,身上穿着农夫的装束,脚下蹬着双烂边的草鞋,手里挥舞着一条黑漆漆的大竹扁担,真是见山劈山,遇海倒海,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几下就拍倒了几个伙计,那二十几个乞丐见形势转变,便绝地逢生地反扑上来,反倒把仙芝他们围到了马车边上。

黑汉见对手只有招架之功,得意地哈哈大笑,“能从张二爷手下漏网的鱼还没生出来呢,要你几袋粮食你们就心疼了,告诉你们现在我们要两车,你们看怎么样?不服!来,接着打,直到把你们打服气为止。”

这黑大汉蔑视地看着对手,接着吐沫星子乱飞白话着,“你们四两棉花纺一纺,这鄱阳湖方圆百里内,谁不敬我花子帮三分,不用提我大哥,就是我挑水的张拴子,脚下一跺这地面也得颤三颤。你,”

他一指王仙芝,“知道我祖上是谁不?站好了别吓趴下啦,蜀汉车骑将军张绍,多大的官啊!就比诸葛丞相小那么一点。”他竖起小手指头,用大拇指尖压住露出一点点。

接着冲着毕师铎又炫耀上了,“你,知道我祖上的哥哥是谁不?大将张苞。”

又用手一戳尚让,“你,知道我祖上的爸爸是谁不?张飞张翼德,那是长板坡前一声吼,喝断桥梁水倒流。大英雄,都知道不?”

正当黑大汉夸夸其谈,还想继续说下去时,就听他大叫一声,右手一捂脸,这血就顺着手指缝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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