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官道进入山区,这里是九华山的北麓,两旁山形峭拔凌空,群峰竞秀,怪石林立,佳木繁阴,谷风清凉。
前面路边有个亭子,亭子前立了块大石,上面刻着“塔子口”,大家都下了车走进亭子,好让马匹也喘口气。
刚刚坐稳,从迎面的山道上来了一群白衣人,走在前面的是男人们,大多挽着头发,个别人戴着圆筒形、帽檐很宽的黑笠。他们上身都穿着短上衣,外套坎肩,下着裤腿宽大的长裤,裤脚系着丝带。脚下的鞋子五花八门,有草鞋,有木屐,还有像个小船似的。
其中有个斯斯文文的像是领头的,他身上多了件斜襟布带打结的长袍。男人们的后面跟着些短衣长裙的妇女,手里也握着扫帚和水瓢。
他们“呛拨楞呛,呛拨楞呛”地热烈争论着,高兴的时候还要舞上几下,然后就在路当中架起路障,手持斧头棍棒、镰刀锄头一下就把道路给封上了。
济南府的新罗人也不少,以前也偶尔见过,因而秦靖他们并未稀奇。
浣儿小声地告诉他们,这些新罗人说是金家岭过来的,要阻拦什么人来抢铜佛。
正说着就见来时的路上烟尘滚滚,足有二百多黑衣壮汉手持狼牙大棒和盾牌,赶着四辆大马车向这边奔来。
还没等新罗人从惊骇中清醒过来,路障已被推倒得七零八落,五十多个人悉数被打翻在地。
黑衣头领用脚踩着那个穿长袍的脸,对身边左手裹着药布的小个子拧着眉说:“老四,上回是他们打的你吗?”
那带伤的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愤恨地回应:“三哥,好像不是他们,这些新罗人看上去都长得差不多啊。”
一个黑衣小头目跑过来禀告说:“三爷,这伙人是金家岭的新罗移民,一个也没跑掉,全给按住了。”
这三爷是个黑瘦黑瘦的汉子,他把手一挥高兴地命令道:“好!把他们全绑到树林里去,把嘴堵严实了,派几个弟兄看着,其余的人跟我去无相寺砸佛像去,要快,速战速决。”
这边还没料理停当呢,从山上的小路上急匆匆地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年迈的老和尚,另一个是身着青衫的老学士,他们相互搀扶着赶到近前。
那三爷、四爷看上去是认识来者的,上前躬身施礼问候着,“用瑜大师、费老隐士,怎么把你们给惊动来了呢?”
两位老人定睛观看,也是老相识了,老学士便诚恳地说:“是王求之王老爷和梁思服梁老爷呀,听说你们要去无相寺拆佛像啊?这可使不得,那金地藏的铜像可是这九华山的至尊灵器,不光是新罗人,我们汉人也是要顶礼膜拜的呀。”
老和尚也补充道:“阿弥陀佛,王施主、梁施主,自从金地藏金乔觉百年前由新罗渡海而来,弃舟于大通登岸,卓锡九华,先住九华行祠,后入深山岩洞修行,身为王子不畏艰辛,一心向佛,普渡众生,是何等的虔诚?我身为化城寺方丈,金乔觉大师的首座弟子,代表九华僧俗两众绝不能让佛像毁于一旦。”
三爷面露难色解释着,“大师、隐士,我们也是上行下效,出于无奈。朝廷征收铜铁,数额巨大,池州刺史下了死命令,逾期完不成限额,不光使君丟官罢职,我们这些帮办也一起惩处。青阳县丞提出建议,将现已破败的无相寺那尊铜像熔了,制成铜锭正好交差。刺史前几日派我四弟来此搬运,不想被山里的乡民们打了个半死,因此今日我们大举前来,决心已下,不容改变。现在期限临近,拆熔诸事迫在眉睫,还望老两位行个方便。”眼见他们执意蛮干,两位老人也阻拦不得。
一片呐喊声从两侧山坡上传来,三四百人的新罗群众像山洪般左右涌出形成掎角之势,把黑衣队伍夹在山道中间。
听南坡北坡的众人高声呼号,“我们是鱼山的。”“我们是云山的。”“团尖子的,你们是哪儿的?”“八都的。”这阵势想要轻易过关,还真不容易。
双方对峙互不相让,几匹快马疾驰而来,后来尾随着一队衙役,转眼间他们来到亭前,高头大马上的魁梧汉子吼道:“小民让开,这里有池州刺史的令牌,看你们谁敢违抗?”
他拨转马头瞧着后面高大之人。那高大汉子一招手,两个衙役举着一张告示贴在了大石之上,一个人随即高声朗读,其中之意不外乎是命令百姓配合拆除行动。
听他读完,人群中引起大哗,叫骂辩驳这声不绝于耳,却没有后退让开之意。
马上之人离鞍下马,见未收到效果,怒了!马鞭一举怒火中烧,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嗯个大大!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给你们些颜色,你们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给老子打!”
黑衣人等和衙役挥动武器猛冲猛打,老百姓怎么说也是乌合之众,一时间被掀得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这些一贯是说一不二、作威作福的衙门老爷,加上那些市井无赖、地痞流氓组合的黑衣帮办,有了刺史的尚方宝剑,更是噬无忌惮,胆大妄为了。
那边的一个衙役恶狠狠地抓住一个妇女的头发,另一只脚还踩着她的前胸,不多时那妇人已背过气去;这边一个黑衣光头几拳抠倒一个男子,然后凌空跳起,不知是在何处学得的童子拜观音,并拢的双膝重重地砸在那人的身上。
在这危急时刻,从南坡树林中像流星飞牤般射出一阵石子,专挑黑衣汉和衙役身上击打,打得他们是头破血流,哭爹叫娘,新罗群众这才借此机会重新站稳阵脚。
一个人由树尖滑翔而下,蜻蜓点水般几提几纵来到阵前。
这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头戴竹笠,上身穿蓝色粗布对襟衫,下套蓝色大裆裤,足蹬华月履,一看就是“司豫流人”的子弟。
那高大者持浑厚的嗓音,脸色阴沉地问:“你是何人?胆敢趟这汤浑水,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还来得及。你是想公然与官府为敌吗?现在任你选择,是朝廷,还是刁民?”
“百姓。”蓝衣人轻轻吐出二个字。
那魁梧汉子虎眼圆睁咆哮道:“这可是你自找的,别怪我们火地水风空门四侠手下无情啦。”
他刚要动手,那高大汉子拦住他,还算客气地说:“暂且因你是流人子弟,远离中原,不通事理,我们不和你计较,逃命去吧!”
“不必。”蓝衣少年冷面地回应。
那魁梧汉子怒道:“那么你是非管不可喽?好,让你先见识见识吴刚二爷虎扑拳的厉害。看你怕不怕!”
“随便。”又是轻轻的二个字。
这二爷一招猛虎下山“啊哦”一声虎爪急抓,招招凶猛凌厉,以腰带动,以气催力,见力借力,见力化力,刚健有劲,硬中藏柔,出手真硬,化手真柔。蓝衣人不慌不忙,腾挪跳跃,避实就虚,几个照面,腾出右掌向他后背猛击,那二爷被硬生生地震飞出去。
“好手段!来指点指点咱的蛇之拳。”一声喊,那三爷跳将出来,身颤步转,双手忽闪如蛇探;绕步偕身,指抢快准乱人眼;龙戏珠,掌插肋,勿手啄人勿顶击;脚尖点,虎爪进,急来缓应巧柔还。白蛇吐信伺机而动,伴着嘴里发出“嘶、嘶”之声。
蓝衣人脚下生风,专打他七寸,掌力压制下使其不能施展,戏耍之后一掌将他击飞。
两员大将相继败北,这大爷且看出些端倪,透着亲热地点手道:“小伙子,武夷山兰陵老人你可认得?你是不是叫孙致通啊?”大爷见他未答应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你使得是劈空掌吧!”
蓝衣人听他道出自己的姓名就是一愣,不卑不亢地回道:“怎样?”
老大哈哈大笑热络地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呀!孙贤弟,几年不见你已出落得如此潇洒倜傥了。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温庭玉是西九华山妙高寺行允大师的弟子,你师父兰陵老人和家师乃是至交。你小的时候还和你家师父来过本寺呢。咱们是一家亲,何必为这些刁民出头呢?可不可以给为兄一个面子就此罢手啊?”
“不行。”蓝衣人并未因他的一席话而改变初衷。
这么多的吐沫费尽,可还是无情无义,大爷的脸只气得通红,怒火中烧地大喊道:“不懂事理的小子,让哥哥用龙行拳教训教训你。”
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拳打出磅礴大气,罗汉叉腰插手势起,撩、箭、坐、展、兜、还拳拳相扣,一气呵成。
这蓝衣人左挡右突,避其锋芒,找个破绽一掌击出,大爷也不例外震飞几步倒地。
这空门四侠眼见单打独斗不能取胜,呼号一声,从四面齐头攻击。
这龙行、虎扑、蛇之、鹤翔四拳上下配合,扬长避短,威力倍增,眼见得蓝衣小伙应接不暇,稍一疏忽,被二爷一记虎尾脚踢在软肋,扑通跌倒在地。
老大紧跟上前龙爪高起,恶狠狠地吼道:“小子,今天哥哥不杀你,只给你个教训,先废了你一只胳膊。”
“啊!”一声惨叫,那大爷捂着鲜血淋淋的右手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哪还顾得上什么蓝衣人、绿衣人啦。
三爷急忙取出布带,为大爷包扎止血。
四爷眼尖,指着亭子里的人怒喝道:“背后暗算人,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出来,明刀明枪地较量,否则你就是个小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聚那亭子,时间瞬间凝固了,大家都想一睹这发暗器的真容。
迈着小碎步,萌萌得两步一蹿地走出个小人来,大爷咬着牙问道:“小子,你这是什么功夫?”
义方极其愧疚地说:“弹指神功,我劲使大了,没控制好,下次小点劲。”
你还要有下次?这些黑衣人蜂拥而上就要报复。
“住手!”随着一声苍老的声音划过,约有上千的汉人浩浩荡荡如江水决堤般铺天盖地而来,说话的是人群当中坐在滑竿之上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