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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精卫衔木填东海,百转千回夷为田。

皓月当空,夜风清徐,如墨玉般的天空里没有一丝云彩。

小柳和尚上完晚课,心情特别得好,找出前几日老员外给的莫干黄芽泡上一壶,坐在寺庙的院子里一边品着茶,一边赏着月。

这铜山寺虽说不大,只是座家庙,可在这十里八村方圆几十里还是颇有名气的。

尤其是张家和李家粘上了亲戚,庄主老丈人的爹是大名鼎鼎的李太白,还专门给写了首诗,好像是这么写的“我爱铜官乐,千年未拟还,举杯回午袖,扫尽五松山”。

庄主他爹让人把诗刻在了寺庙的外墙上,写得好不好先不说,就说这李先人每首诗都透着酒气,这子子孙孙也跟着借酒浇愁,愁更愁,直喝得那庄上的张老爷都半身不遂了,一想到这些,柳和尚就憋不住想笑。

“得了,咱先喝咱的茶吧。”望着明月,听着万籁空鸣,这庙里静得就剩殿檐下那风铃随风叮叮当当的声音了。

铜山寺现在就他一个和尚,原来有个老和尚,与庄主因为寺旁私田收成的归属闹得不愉快,一气之下死了,现今他的骨灰还躺在后山坡上的陶罐里呢。

柳和尚是从寿州盛唐县的驺虞城(六安)老家后来这里的,正好寺里缺人看管,员外见他年轻厚道就留下了,说来待他也不错,常送他几两香茗、几斤新鲜的瓜果吃吃。

但寂寞终归是寂寞,一个人闲下来就想起故乡的原风景了。这不,柳和尚望着满地的月光,又想起王维的那首不知默念了多少次的诗句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想家啊!这本是出家人不该想的,他埋怨自己六根未尽,修行不到家。

“劈啪”一声,石桌上的油灯里跃出一小团灯花,“怎么这么晚啦,还会有夜归人吗?还灯花报信来了。”小柳和尚心里想着,拿起灯挑子拨着灯芯,灯光又亮了许多。

可能是灯花爆燃的引诱,和尚忽见一只小飞虫扇动着翅膀飞落到茶碗中,他连忙口颂佛号,用茶挟小心翼翼地去救水面上挣扎的小东西。

山门外响起“咣、咣、咣”地夯门声,震得石桌也跟着乱颤,和尚刚挟起的小虫儿又脱落水中。

“谁呀?等一下。”柳和尚怨气油然而生,责怪这来人太加的没有教养了,他并未放弃救生的执着,继续为最后一搏躬身挟捞。

“扑通”,“哗啦”从空中飞落一个人,把整张石桌砸翻在地,什么茶壶、茶碗、油灯碎得一塌糊度。

和尚惊得是目瞪口呆,细看地上横卧的男子,却是相识,是东山河上摆渡的韩六子。

他已忘记再念什么佛号了,急忙扶住摔晕了的船工,大声呼唤着,“醒醒,六子哥,你这人怎么这么着急呢?不等我开门,你却自己跳进来了,看把你摔得!”

地上的韩六子此时是半糊涂半清醒,用手指着山门含含糊糊地说:“不,是我。”

“对,是你。不是你,还会是谁?你也太鲁莽了。”和尚感到即好气又好笑。

“砰”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还没等和尚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再抬头看那山门,两扇厚重的木门已是轰然倒地,破碎不堪了。

待尘土散开,暗影里一个六条腿的巨人“哞咩”的一声闯进寺里,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妖怪。

等它们站到月亮地里,和尚方才看清楚,是个大块头的汉子牵着一头水牛和几只山羊。

这汉子高大威猛是个吐蕃人,身穿黑色袍子,枣红脸颊大牛眼,狮鼻阔口,大耳有轮,耳穿海螺大环,一身的腱子肉突突颤动。

吐蕃汉子把水牛和山羊拴在殿前的柱子上,径直走进殿里找到水缸,拿起水瓢咕咚咚地喝起水来。

山门外白光一闪,一老一小两个人快步走进来,从衣着上看是汉人打扮,可细瞧五官,那长者高个子盘着发髻,鹰钩鼻、深眼窝、棕红胡子,眼神锋锐,皮肤惨白,就知道是西域人了。

听他铿锵有力地高声说道:“这是个好地方,山青水秀的,住上几日再走。”

身边的孩子看上去十多岁的年纪,穿着和大人同样的白衣白袍,腰间插着个红漆的弹弓,听父亲一说也十分兴奋,他吐字不太清晰地说:“老爸,这山里的鸟儿一定很多!我又可以烤鸟给你吃了。”

中年人疼爱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回过身去气冲冲地吆喝着:“你还能不能行?一步三晃的,就你这种走法,什么时候能到金陵呀?”

“老爸,白叔叔是不是又犯花瘾了?给他吸两口芙蓉花粉吧。”孩子不忍地为其讲情道。

“不要叫他叔叔,他是杀害你姑姑的仇人!说你多少次了,你怎么记不住呢?赶快把他给你的那个破弹弓扔了。儿呀,别在贪玩打鸟啦,还是加紧练习自家的功夫吧。你可别小瞧了那几张纸,那可是我爷爷、二爷牧羊时得到的天书,博大精深,这才有了我们白驼山庄。让你练你还不练,说金蟾功的姿势不好看,等遇到仇人了,看你拿什么给你姑姑报仇。”

父亲厉声地训斥着,他转脸去看那后来的人,“花粉是不能再给他吸了,越吸他就中毒越深,没等我报完仇他就毒死了。”

那落在后面病病歪歪的中原人也不说话,有气无力地靠在山门旁捣着气。

吐蕃壮汉拿着庙里的斧子走出来对西域人说:“师父、师弟,床铺整理好了,进去歇歇脚吧。我这就做饭去,殿里有供果你们先吃些。”

说完他向山门走去,搂起一堆破木板,拿到院子中央“咔嚓、咔嚓”地劈起来。

吐蕃人劈完柴火,走到和尚、韩六子跟前,直视着他们一会,莫名地笑着说:“出家人,你是什么宗的?我就不信你们那一套,什么大乘教法、小乘教法。还是我们西域的摩尼教说得好,正义一定战胜黑暗,邪恶的终会遭到报应!有仇必报,无需再忍,可他们是吃素的,这点我可干不来。你们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借用贵宝地休息几天,我们就会走的,让我们山门里的那位病人养一养,你们没见他都快不行了吗?”

他看着这两个惊魂未定满是恐惧的胆小鬼,抑制不住蔑视的心情仰天狂笑。

他笑了一会,望着天边的那轮圆月,蛮有感情地问院子里的西域人,“师父、师弟呀,也不知道咱师娘在天山是否也在看着月亮吗?咱们白驼山庄的月亮看起来比这儿的要大,比这儿的更圆!”爷三个都深情地遥望着天空中那明亮的大玉盘。

吐蕃壮汉熟练地架起了木架子,指着韩六子说:“你,过来,给我拽着牛尾巴。”韩六子哪敢怠慢?使出吃奶的力气扯着水牛的粗尾巴。

这老牛也知道情况不好,拼命地挣脱着,壮汉没容它耍性子,运足掌力,朝它天灵盖劈头就是一掌,只听“咔嘣”一记闷响,水牛扑腾一声当场倒地毙命。

“师兄,你这韦陀掌可真厉害呀!”西域孩子佩服地大声夸奖着。

“和师父的金蟾功比起来这不算什么,只要记住师父教的要领集点轰之,合力迸散,以静待动,化气为力就行了。师弟,你看我这手式和别家门派是不同的,仅这就需要练上几年嘞。”壮汉伸出掌式让他看,确实是不同于一般掌式,五指的前一节是弯曲的。

“别愣着,扒皮去!”壮汉向韩六子一瞪眼,又命令着和尚,“看你是出家人,去挑桶水来。”

这边壮汉麻利地从牛腚开始扒起,几下就到了颈部,剁头去四肢,大块大块地分解开。那边大锅里的水也翻起了花,肉丟到锅里,盖上盖子焖起来,炖上一个时辰庙里飘满了肉香。

柳和尚咬着牙暗自诅咒着,但看着那握在手里明晃晃的斧头,真是敢怒不敢言啊。

这几个强盗可能是走累了,吃饱了倒头便睡,大殿里鼾声如雷。

六子偷偷地一捅和尚,两人一前一后悄悄地想逃出去,可刚摸到大殿门边,“呜”的一声,一柄雪亮的短刀从耳旁飞过,插在门框上震得乱颤。

听得供桌上那杀牛的恶声威胁道:“再跑,也扒了你们的皮,乖乖地滚回来睡觉。”

后半夜发现的事情更是恐怖,约摸是子时,柳和尚因为害怕,本来就没睡实,再加上是睡在大殿的地上,只铺了一层干草,越睡越觉得浑身发冷。

他正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那红胡子从床上鲤鱼打挺两脚倒立而起,一个空翻下了地,手足并用,似一只金蟾弹跳着出了大殿。

和尚虽说恐惧,但也揣着好奇,像壁虎一样爬到大殿窗边向外窥视。

见那人趴在地下,双手弯与肩齐,嘴里发出咯咯叫声,宛似一只大青蛙作势相扑。

他先伸肘引体向前探出,头向上抬起,口中向外呼出一口带着磷光的蒸气,两手两脚尖皆触地不动,再屈肘引体向后,同时鼻中吸进一口气,两腮一呼一吸,腹部一收一放,反复演练,后来又改用五指、大拇指、食指、中指撑地。

唰地两脚竖起,两手交接成勾,用腕部撑地倒立。他呼吸频率加快,腹部越涨越大,向着配殿的廊柱子推手发力,飞沙走石,遮天蔽月。

震耳欲聋的断裂声之后,两根大红樟木的柱子硬生生被折为两段,配殿的一角轰然塌落。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屋里的徒弟和儿子应声冲出,就听红胡子老泪纵横地说:“这功是练成了,可功力越增这经脉却越阻,现在倒好!完全闭塞啦,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的双腿也不听使唤啦。大仇未报却成了废人,老天啊,你还有公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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