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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滮湖烟雨锁迷离,遁入空门断三际。

光王和纤细少年搭乘义方他们的小船一路南下,义方、义玄和尚与王爷本是相识的,又听他说是去盐官海昌院看齐安大师,更是亲近非常。

纤细少年自我介绍说是嘉兴人,姓盛名山,正好比义方小一岁。两个少年谈得投机,便以兄弟相称。

天色将晚,小船停靠在嘉兴南城关春波门外的滮湖水畔,义方紧皱眉头抱膝坐在船头若有所思,“庄大哥,你有心事?”

盛公子从舱里探出头来。“我在想两个从未见过的人强要拴在一起是不是很尴尬呀?”

“何止尴尬,那一定会非常别扭,活受罪!”盛三感慨地抱怨道。

和尚听出义方的心思问:“怎么你不打算进嘉兴城,去见你那未过门的小媳妇啦?”

光王凑趣地接话道:“难道小义方也给订了娃娃亲?如今天下人怎么都好这口呢?也好,这倒是省事,不用东聘西找了。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管她是官的私的,直接求个媒人,把八字帖子换了,走了六礼,姑娘娶进门,明年你就当爹了。小兄弟,哥我是过来人,两口子没什么认识不认识,尴尬不尴尬的,天地一拜,盖头一掀,红烛一吹,万事大吉。”

盛山不同意他的看法,悻悻地说:“是谁家的小姐,漂不漂亮?也许我认识呢,不如我去给你说说退了这门亲事。老人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净搞些拉郎配,我们也不是小猪小羊,也不知道对方长得什么样子,脾气秉性好坏,称不称心,就往一处将就。庄大哥听我的就不去,看谁能逼着咱们去拜堂。光叔,你虽是过来人,你说句良心话,你幸福不?”

王爷确是无可奈何地反思着,“幸福不幸福说不清楚,算起来生了儿子三个,也算是儿女满堂了。”

盛公子笑话他,“你真是个小官吏,三个孩子就儿女满堂了。”

王爷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三个儿子是不多,还有十一个丫头。”

“善哉,恭喜呀,人丁兴旺啊!”和尚也忍不住地笑了。

盛公子脱口而出说:“我可不做生孩子的猪羊,这生得一串串的。”

义方笑话他,撩着水扬过去,“你是男的!是小白公猪。”

盛公子满脸通红也跳出去撩着水回击着,嘴里喊着说:“你才是公猪呢,大白猪。”

李怡和义玄看着哈哈笑着。“光叔,你离家在外想孩子们吗?”

盛山扭头天真地问。“怎么不想?想!若是在家里,这个时候,让下人去灞桥买来金鱼,放入大水缸里,然后站在院子当中大声吆喝‘快来看啊!活蹦乱跳的小金鱼喽’。你说怎么着,我的那些小精灵们就一下子全跑过来,围着大水缸叽叽咋咋地,幸福啊!”此时,李怡的脸上荡漾的全是甜蜜的回忆。

义方没有进城,第二天一大早便扬帆起航,与山盛堂擦肩而过。

此时正与盛贤弟肩并着肩坐在船头,点评着滮湖的迤逦景色。“要是我就在那莲塘深处搭座竹楼,闲暇时养几只小鸭子,摘莲子采菱儿过神仙般写意的小日子。庄大哥,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呀,想做的事太多了!行侠仗义,仗剑走天涯。可首先要把武艺练好,我正学那兰陵老人给的《上清内功心法》呢,只是里面有些说法搞不顺畅。哎,不如我们同练,还能相互切磋。”

盛公子真挚地看着庄义方,眼里放着异彩感动地说:“庄大哥,你对我太好了,从小到大只有我父亲对我这么好。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感到特踏实,尤其是你身上的味道闻起来陶醉死了,我冥冥之中好像在梦中见过你,难道这就是前世有缘吗?你要是走天涯把我也带上,等我们老了走不动了,就回这湖里颐养天年。”

义方突发奇想,真诚地看着对方建议道:“盛兄弟,不如我们结为异姓兄弟,荣辱与共,风雨同舟。”

盛公子兴奋地响应道:“庄大哥,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两人在船头之上双膝跪倒,以天为鉴,以水为证,欲行八拜之礼,做肝胆相照的兄弟。

行礼前义方郑重地问:“盛兄弟,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亲兄弟啦,我是你老哥,你是我小弟。你知道结拜时为什么要行八拜之礼吗?”

看盛山摇着头,义方给他讲解道,“听我师公说,这八拜是让我们向古代八组结拜兄弟学习,他们是知音之交的俞伯牙、钟子期;刎颈之交的廉颇、蔺相如;胶膝之交的陈重、雷义;鸡黍之交的元伯、巨卿;舍命之交的角哀、伯桃;生死之交的刘备、关羽、张飞;管鲍之交的管仲、鲍叔牙;忘年之交的孔融、祢衡。这头磕下去,你我兄弟就是一个人了,不分彼此,坦诚相待,你愿意吗?”

“坦诚啊?我会的。哥,能留点小秘密吗?是坦诚不是坦白耶。”盛山为难地争取着。

“小鬼头,还有什么瞒着老哥呀?从实招来!”义方假扮生气地去捏他的耳朵,这手却停在了半空中,非常意外地发出疑问,“怎么,你个大男人扎了耳眼?”

盛公子也是猝不及防,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哥,我家只我一个孩子,父亲特别喜欢女孩,所以我既是儿子,又拿我当姑娘养。给我左边扎了耳眼,不信你看这边就没有。”他急急地转过头去。

右边确实没有,义方看了看也没再深问,只是费解地摇了摇头。“来,我们开始吧!”庄义方和纤细公子盛山在这坦荡荡的滮湖上叩拜行礼。

“小小年纪就着急嫁啦!拜天堂,拜地堂,拜完了天地入洞房。你老爸同不同意呀?”一句调侃之声从近处的渔船上传来。

寻声看去这渔舟船身狭长,船头高高翘起,船舷上停了两排捉鱼的鸬鹚,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渔家手提铜桨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从木船后面划来一只平底小船,船上的人大声问道:“韩大哥,有粉头鲫鱼没有?”

说话的是个五短身材,头戴小毡帽,白净面皮,手里撑着竹篙将船并上去。他提起一杆大秤和一个竹篓纵身跳上渔船,原本是个贩鱼的商贩。

“有,新捕上来的!全老弟,柯大哥没和你一起来呀?”

“他质库里有事,没来。”

那渔夫敏捷地用抄子向船尾鱼池里去捞,十几条鲜活的鲫鱼噼噼啪啪地在网兜里跳跃着。

他只用一只手,腕子一翻悉数扣到篓子里,然后如法炮制十几网下来把它装满。

商贩更是本事,轻轻松松地用两个手指提秤钩起篓子,再套上大个的秤砣一抹,报出了分量。

“老规矩,成交。”渔夫又想起事情,回身从池子里拎出一串用苇草绑扎的蟹子递了过去,“全老弟,这个捎给柯大哥,他最好这口啦。”

小贩嘻嘻地笑着又跳回平底船,他抬眼看到船头两个跪着的少年,先是一愣接着是哈哈大笑,“宝宝,蛮好白相个,你们是拜错了地方吧!那北岸的湖神庙才是灵验,姻缘呀,求子呀,一求一个准。”

盛公子撅起嘴生气地回应说:“不用你管!卖你的鱼去吧。”

小贩做了个鬼脸抛下一句,“好心不讨好,真是黄胖炒年糕啊。”撑起船儿向北岸划去。

午后时分,木船抵达了盐官,离了码头往镇北走,远远地就望见那殿宇层层,飞檐相啄,香烟缭绕,规模宏大的海昌院了。

来到山门前,光王多了个心眼,小声地与和尚商量让他们先进去,向齐安大师通报一声,他随后再进后堂,以免庙堂之内耳目众多暴露行踪,又有老人家年事已高过度惊喜。

和尚也认为小心没坏处,便带着两个少年先行入寺,直奔方丈住的跨院去了。

王爷信步缓行,一间殿一间殿地往后走,不时地留意着周围的香客,看到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他走入大雄宝殿,仰观横三世佛佛像塑得是高大庄严。

此时殿内没有进香的信众,只是在佛像前站立着一个礼佛的大和尚,看和尚身长七尺,相貌壮严,额间隆起如珠。

趁师傅燃香之际,李怡上前请教道:“师父,您在求什么呀?”

那和尚面无表情地迟迟回应,“阿弥陀佛,不向佛求、不向法求、不向僧求,只是这样礼拜而已。”

王爷不解地问:“佛、法、僧乃皈依三宝。不向佛求、不向法求、不向僧求,那和尚为什么要礼拜呢?”

希运禅师见喋喋不休的李怡如此执迷,便抬手打了他一掌。

这一掌拍得王爷火烧火燎,压抑不住怒气,嗔心油然而生,大声怨道:“太粗鲁了!”

“这里是什么所在?你在这里说粗说细的!”希运禅师说完又打了他两掌。

“善哉!你们怎么还动起手来了?这是为了什么事呀?都是自家人,可别伤了和气。”从殿后快步走来位高大魁梧、正气凛然的禅师高声阻止道。

“阿弥陀佛,智闲师弟,你说是自家人从何论起呀?”大和尚不解其意地疑问着。

“善哉,师兄,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就是师叔等着的那位十六宅的客人。”

他又面向王爷,“李施主,这位是希运大师,我是他师弟智闲。”

光王经他这么一说,知晓了眼前的就是禅宗高僧希运,也就是同来的义玄禅师的师父,便马上转怒为喜,上前施礼道:“原来是誉满天下的黄檗希运大师呀,晚辈刚才过于唐突,言语上冒犯了大师,还望赎罪。”

大和尚开怀大笑,爽快地说:“阿弥陀佛,什么晚辈前辈,唐突不唐突的?李施主不必客气,你刚才问我不向佛求、不向法求、不向僧求,那和尚为什么还要礼拜吗?贫僧细说于你,这烧香礼拜表面上看是日复一日、循规蹈矩的行为,可内含着佛法、佛性、自心、自性。常礼如是事,使人永驻自性清净,不受尘染。在你看来礼佛必有所求、有所图,这是尘世俗人的想法。正如你说的,佛、法、僧乃皈依三宝,然我禅宗倡心即是佛,诸佛与一切众生唯是一心,更无别法,此心无始以来,不曾生,不曾灭,此心为本源清净心,常自圆明遍照。世人不悟,以知识见闻觉知为心,为见闻觉知所覆,所以不睹精本体。然本心虽不属见闻觉知,亦不离见闻觉知,但直下无心,本体自现。诸佛菩萨与一切蠢动众生同大涅盘性,性即是心,心即是佛,佛即是法,法又是心。你可知大唐国里无禅师吗?禅却到处都有,佛在每一人心中,主要靠自己去领悟、参透,靠人不如靠自己。我于你这三巴掌,望你能以此截断其向外驰求之心,领悟其中真意。”见李怡面有所悟,希运和尚会心地笑了。

“师叔还在方丈室等着呢,我们进去吧。”智闲提醒着。

三个人走进跨院,在桧树下的石桌旁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满眼闪着热忱的目光,向逃难的王爷伸开温暖的臂膀。

“王叔!”光王喜极而泣,多少艰险,多少磨难,多少愁苦都一股脑儿地交织成喷涌的泪水夺眶而出。

“哭吧,哭吧,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齐安大师轻拍着怀里的侄子,“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和尚拉着李怡的手,众人围着石桌坐下。

齐安看着抹泪的侄子,颇有深意地宽慰着说:“我佛慈悲,你能从那个死人的天堂、活人的地狱里跳出来就是件值得庆幸的事,还有那么多想出来或因贪恋不能自拔的都葬身在泥潭里。宫外虽说也是明争暗斗,可总比红墙内的血雨腥风回旋余地大,自我们祖先高祖太原起兵兴唐以来,经太宗、高宗、武后、中宗、睿宗、玄宗、肃宗、代宗、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到现今的皇上,何时何处不是充斥着暗算和杀戮?玄武门之变、五人之谋、先天政变、安史之乱,无不是触目惊心、生灵涂炭、刀光剑影呢?”

大师缓步走到光王身边,安抚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既来之则安之,先在我这里避避锋芒,做个无所求又无所不求的小沙弥,就像这桧树上的知了一样,要甘于地下的阴暗寂寞,几经脱皮新生,待到有朝一日独立枝头,定当激昂高歌。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老和尚略带动情地吟诵着虞世南的那首《蝉》诗。

日子过得飞快,天气一天天地转凉了,光王在海昌院度过一月有余。

为隐匿身份他剃度入了空门,齐安大师选定智闲禅师做他的依止师,受沙弥戒,赐法号琼俊。

光王成为沙弥感到很兴奋,第二天晨钟一响就去见智闲禅师,诚恳的请示道:“我先干些什么呢?请师父支使和指教!”

禅师微微一笑说:“你先认识一下寺里的众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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