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德九年,是难得的好年月。
按那些当朝名士的话说呀,这就是太平盛世,开明而治。就是“万众之所向”,是“慧政兴邦千家乐。”
然不幸的是在好年月里,迎来了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冻雨寒灾。可盛世毕竟是盛世,上有皇帝陛下真龙天子下凡,自然是光辉普照大地。于是这一时间席卷九州之四的灾,便成了口口相传的吉兆。
长安地处雍洲北部,受灾不轻,出了城门至城郊,雪就要盖过小腿。些个世家大族,在这日子里总算闲来无事,虽说没法儿游船踏青,但依旧要图个贵族风雅。
所以便流行起了煮雪烹茶,围炉夜谈什么的,由此还得出了不少赞颂本朝的诗词,真真是诗情画意,岁月静好。
当然了,这静好的也只有那些世家大族。他们静好了,就要有人替他们负重而行,连同他们的那份苦一块吃了。长安城里的平民百姓没这个静好的福分,不计其数的乞丐也没这福分,这不计其数的乞丐中,混的不怎么样的秦盏就更没有了。
此时的秦盏,正于雪中狂奔。
“秦盏——你给我站住!小叫花子涨本事了是不是?再他妈的跑我就不留情面了!”
在前头跑的快断气的秦盏听到这话,倒也不慌,行的是那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不是我说啊,后头那位爷。您瞧瞧这天寒地冻的,我不就拿了一馒头,您至于冒着雪出来追我?”
张二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出来“这丫还有理了!”这小子跑的猴快,嘴也贫的紧,当下抓了把雪,把捏两下就朝着秦盏后脑勺丢。
“哎呦!”秦盏只觉得后脑勺一凉,虽说不疼,但这力度也足够让此时的她懵上几秒。就这几秒的时间,后面脚步声已然近在咫尺。有人拽住她的肩膀向后拉扯,终于重心后移,“咚”的一声。
惯犯落网。
张二见此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回过神来,漏出一脸“狞笑”,手中的木棍对着躺在雪中直喘气的秦盏挥去,又在半空中停手,此番动作反复了几词。
他叹了口长气,得得得,还是下不去手。
秦盏乐了,看吧看吧,果然下不去手。
他蹲下身,扫了眼秦盏,道::“这批面塑是豪右白家点名要的,本是给不得你。”他又看向那面塑,被秦盏护的很好,没丁点破损,也没粘上污秽。
可惜了。
“不过,现在也只能给你了。”他伸手想拉秦盏起身。秦盏没有借着他的力道起来,无甚反应,他顿了顿:“你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地上冷。”
秦盏干笑了几声,撑着地缓缓站起身:“我懂,洗多干净都腌臜。你也别多想,这几天饿的慌,起太快了头晕。”被雪洗过的手有些疼,面塑护的很好。没有碰到满是补丁污垢的衣服,从中散发出的温度让她有些向往。
她神情恍惚:“其实我只是想让三哥看看,然后就还回来,你知道的,他就喜欢这些漂亮东西。彩塑还是能用的吧,没碎,我给你拿下来。”
张二听了这话,一笑,手中木棍朝着秦盏额头又那么一敲:“呦呵,就看看?”他挑眉:“看完就给老子送回来?”
“这次是真的,我要这……”话还未说完,秦盏感到了面前一阵麦香,嘴边烧起的温度让她直咧嘴。
“闭嘴吧你。”又是一脸嫌弃:“装装装,虚伪,我还不晓得你是什么人了?”
秦盏没回话,有些懒得解释,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张二塞到她嘴里的馒头。忽的脸色一变,忙把面塑塞进了张二手里,就变成兔子蹦起来直跳。
张二看她噎的面似关二爷,跃地三尺蹦了半天也没什么用,生怕她给自己噎死。抓了把雪就往秦盏嘴里送,又朝着她背上狠狠一拍。
随着这一拍,秦盏满血复活,她随即吐了一口长气:“三天没吃饭,真快给我饿死了。”
“你没带着他们讨饭去?”
“雪大的厉害,贵人们不出门,不停怕是讨不到。我去了两天,半个子都没有,今天他们自己去了。”秦盏望了眼天,雪纷纷攘攘下,没有要停的意思。
下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她笑出声来,冷不丁的开口:“蔚若柳絮因风起,可真是瑞雪兆丰年。”
张二被这话吓了一跳,连忙环顾四周,也幸亏雪大,只有个扫雪的在几百步外。
他压低声音,拉着秦盏向六疾馆走:“你还真是语出惊人哇,不想活了别拉上我。”
秦盏没回话,自顾自答道:“瑞雪兆丰年好啊,收成好点,来年就不会有人饿死。”
张二看她没回话,也不想继续这个容易掉脑袋的话题,问道:“你是受什么刺激了?今个怎么神神叨叨的。秦莫的病好些了吗?”
答:“没银子买药,好不了了。”
“这样不行啊,咳嗽拖久了成肺痨的人可不止一两个。我说的那法子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老头说了让我照顾好他。”她说话语气重了几分。
“那秦先生都死了,现在和以前能一样?再说了,他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听话。我说句难听的,你看看这雪下得,这事你不应,你俩都得饿死。”
秦盏没说话,嗤笑,面上表情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