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秦盏笑,张二却悟错了意,觉得这事并非遥不可及了,当即趁热打铁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昨个听白家人说,楚音馆的郎君哇,那吃饭用的盘子碗是全银的,穿戴的那都是丝绸锦布。”
“就秦莫这长相,到了楚音馆那不得用金盘子吃饭,穿金银玉石。虽说年岁小了点……”
“谁让你来当说客的?”秦盏打断了张二想要继续说的话,二人四目相对。
本以为已经看习惯了秦盏面上那两道疤,不想这样的表情和着疤还是瘆人。他的目光有些躲闪:“你,你……我哪有啊。我这是为了你好!”
对!没错!这是为了兄弟情义!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他忽的开始激动,陷入癫狂,他抓住秦盏的肩用力摇晃,面塑掉在了雪地里也不在乎。这是于白家之上更重要的事:“一个他,一个咳嗽鬼,一个扫把星!都病成那样了!换三十两银子,三十两啊!”
“有了这银子,你就可以不用行乞!继续习武,你忘了吗?秦先生说你是武道奇才,你才八岁,这才耽搁了一年,还不迟……”
真真想打人。
她扒开张二的手退后了两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你激动什么,要饿死的不是你,耽搁的也不是你。”她又嗤笑:“呀,也是,事成估计你也能有个不少好处。”
秦盏按了按指节“无人教导可未必是耽搁,念在往日情分上,我数三声,滚。”
张二被这个“滚”字激的理智重回,他的耳边回荡着秦盏指节发出的“咔咔”声。他知晓秦盏要发怒了,五岁就打死狼狗的人,他自知不敌,心中又恼这人不识好歹:“好,好啊!我走,你哪怕饿死,我也不会再管你!”因走的太急,被路边新添的一具冻死骨绊了一跤,略显滑稽。
秦盏看着张二的身影渐行渐远,消散在了拐角处。风吹在秦盏身上,那是张二离去带起的风,交杂着雪花,天更冷了。而她,也到家了。
看了眼那具尸骨,方才捡起张二方才落下面塑,拍掉上面的雪水,走进废用多年的六疾馆。
先帝仁政,喜好佛法,在登基之初纳渡川大师谏言,于长安兴建六疾馆。以养身老力衰者,纳少而孤独者。
先帝在世时办的倒是风风火火,如日中天。朝中大员拨款,士族大姓捐地,地主富商赈粮。其内可纳数百余人,一时间老有所终,幼有所长。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矣,先帝孝期过后两年。朝中大员终止了拨款,士族大姓收回了地皮,地主富商不再供粮。规模一缩再缩,到了如今,不过是三间危房。
进门,迎面是一股子烟火味。秦盏望过去,那是两个乞儿在烤火。两人见她回来慌乱着踩灭了火,低下头来,盯着穿着草鞋脚不言不语。
三哥的病,闻不得烟味。
秦盏笑着走上前去,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笑的温和,手上的力度却只有那人知晓:“下不为例,要烤火去外面。”
太冷了,不烤火会被冻死,倒也不能全怪他们。
两人没想到这事这么轻易翻章,眼睛一亮,欣喜之情溢于颜表。顾不得生疼的肩膀,点头如捣蒜,异口同声道:“不会了,大哥,不会了。”
这一声大哥,惊醒了坊里其他正在酣睡着的,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乞儿,他们一同拥上前来。看到秦盏手中的面塑,发出一阵彼伏喝彩。
“大哥,你回来啦!”
“哇,大哥就是大哥,这种天都能讨到白面馒头!”
“大哥真厉害!今天终于有东西下肚了!”
“大哥,这么大的面塑,我们怎么分呀?”
秦盏比了个小声的手势,将面塑放在石桌上,用骨片切成了数份。自己压低声音,道:“他正睡着,别吵到他。”
“至于这面塑……这次我多拿一人份,等他病好了,我补给你们。”
众乞儿听了这话,先相对视了眼,又相互点了点头,大部分人拿了自己那份后四散而去,也有人依旧立在原地。
秦盏看着面前没有离去的三人,道:“大雪,没有什么吃的,就这些了。”
三狗被左右两个兄长推了一把,他向前踉跄了几步。看着面前的秦盏,一时紧张的红了脸。
“我……我我,听说这病就是要好吃好喝养,咱们虽然没那条件。但也要尽力让秦三哥多吃点。我和我哥他们商量了,我们出一人份给秦三哥。”
“好,等他恢复了,我免了你们在这的租金。”得了承诺,三兄弟道了声谢便急急忙忙出了六疾馆大门。
秦盏记得这三兄弟,生母是个染病的下等妓女,这么急着出去,应当是去了花街吧。有花街那些人有事没事的投食,应该是饿不死。
秦盏将多余出来的几瓣放在佛像后,没有在此多留,走向了偏房,她要去照顾秦莫。
偏房,坊中现存最完好的房子,唯一一座不露天的房子。秦盏觉得,如果不漏雨,再有个完好无损的窗户,那就更完美了。
还未进门,就听到了屋内的咳嗽声。那声音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通通咳出来,时不时伴着声因无法呼吸,变的分外沉重的喘息。
秦盏听到咳嗽声,在门口停住了步子,眼眶一红,刚碰到门的手僵在了空中,觉得这手似带着千金重,于是缓缓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