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是明晃晃的在中天挂着了,洒落了一院子的水光。
只听着、巷子里似是还有妇人家在捣衣裳,今夜的月亮明明是圆的,可谢耘奎却觉得它碎得不成样子,碎在那砧杵声声里,碎在那夜风习习里,枫树叶子随着枝干摇啊摇,转眼就要摇走这芳菲三月天了。
谢耘奎左右手各持着一张纸僵坐在枫树下,他已从醉仙居回来好一会儿了。
院子里没有点灯,只借着那月光,似是很难看清他眼里的情绪,不会有人知道他刚刚是经历了怎样的震惊,又是怎样的愤怒,最后都化为了平静。
耳边那砧杵声又没了,谢耘奎忽而便哑笑,这里是长安城,长安城啊,南宁的皇城,又不是家家邻水的,哪里有什么此起彼伏的砧杵声,无非是他自己的臆想,臆想着那从小听到大的声音,是故乡的声响。
他手里拿着的,一张上面是抄写的医书一页,娟秀的小楷,另一张便是奚舞今日读的诗对,在寻常人眼里,两张纸上的字迹自是不一样的,只是谢耘奎是能看出来的,这上面的字出自同一个人
半年前顾清越还被软禁在尚书府,她住的院子实在冷清,冷清的不像有人在住,尽管屋子里的摆设所用都是极好的,不像是在关禁闭,反而像是养尊处优的捧着,然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这物件与环境的反差,谢耘奎一时迷惘,可也容不得多想,他便踏入室内看见了顾清越,准确的说是她坐着的背影,很是单薄消瘦,那时已是深秋,她却穿得极少,谢耘奎之前从未见过顾清越,自也不知她肥瘦,然而见她那样瘦弱,虽也分辨不出是向来如此还是被折磨至此,心里仍是升起一丝难言的情绪。
向前几步便觉得像是踩着了什么,低头一看,地上是杂乱的丢了许多纸张,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不难看出是顾清越所写,只是这扔了一地的……谢耘奎觉得心头莫名一堵。
“顾二小姐。”
谢耘奎对着顾清越的后背行了礼,然而像是并未听见身后有人一般,顾清越仍是不停断地写着,不说话,她虽坐的挺直,可谢耘奎却能感受到她握笔的吃力与下笔的缓慢。
谢耘奎又想起之前那小厮交代他的,“我家二小姐向来就是那般脾气,不爱与人说话的,先生到时候可莫要多想,你只管将书放那里便可离去,莫要停留。”
只是他好不容易见到了顾清越,怎么会轻易就走了,他并没有直接将书放在旁侧,而是绕过桌案,将书放在了顾清越右手处,他看清了她的侧脸,鬓角的发丝些许凌乱。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般、谢耘奎轻说了一声:“公主受苦了。”
虽然顾清越那时也算是被软禁着,可她和顾明川各自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很难不让人有所怀疑,谢耘奎不敢贸然表明身份,可限于时间,他又不能娓娓道来,只好还是有些冒冒然地这样说了。
顾清越下笔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又继续写下去,嘴里念念有词,谢耘奎细细听着,却听得她在嘟囔着:“桃仁一钱,生地二钱,当归三钱……”
有些不甘心的,谢耘奎又低声喊道:“云裳公主?”
“桃仁一钱,生地二钱,当归三钱……”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这屋子里若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谢耘奎怕是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瞬间谢耘奎便只觉得自己跌入了冰窟窿,他想过种种,甚至想过顾清越背弃了他们,可他从来不信顾府的下人们所说的她真的疯了痴傻了。
谢耘奎很想弄清楚到底怎么了,可他难辨真假又自知不能久留,只得离去,走到顾清越背后时鬼使神差地随手捡了一张纸藏于袖中,仓惶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