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傻愣在水里,云栖岚蹙眉道:“你还不快上来。”
楚芜妄图先找到自己追的那条银鱼,可定睛一看,哪有什么鱼,对方手执的分明是一支才折的新荷,花瓣媚红里泛粉白,好似娇羞欲语的少女。
他转而去看那双手,细长修直的十指洁白如莹玉,指尖的一抹绯红令莲瓣也隐于暗淡,洁净的手背干燥光滑,不曾沾过一滴水。
“我的鱼……”楚芜呢喃着,却连自己都忘了什么鱼、试炼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楚芜坐在池边亭子里,身旁的火炉燃着银碳,他出神地望着墨池中那轮圆月,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困扰地自问自答:“我怎么会着凉呢?还是墨池的水太冰了啊……”
云栖岚端来一杯热茶,碾碎了才折的荷花烹煮而成,墨池的水冰澈透骨,只有养在池中的八重瓣妃莲能解冻祛寒。
杯面飘着几根成丝的嫩红花骸,楚芜捧着杯,怯头怯脑地偷瞧着师尊,好不容易开口又变得嘴笨舌拙:“您怎么会在这里?您不是……该去闭关了吗?”
云栖岚反问:“你说呢?”
他被暖茶煨热的手心紧张得出了层汗,心中有了答案却又不敢说,无论对方认与不认都足以令他怔忡不宁。
“师尊是担心我么……”
云栖岚背过身去,“你就我这一个师尊,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弟,担心你不是应该的?”
那一刻,被刺穿琵琶骨封锁灵脉打入恶风涧时燃起的蚀骨恨意、孤身一人在危崖荒漠中杀出一条活路的孑然无依,都被这“应该”二字化解。
无数次夜里惊醒,他不堪溃散的意志与近似神经质的警觉交织折磨的心都在被仇恨咬噬,可随着清川碎玉般的柔声抚慰,连胸腔内那些被愤恚蛀空的千疮百孔也暖融融地缝合自愈。
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
他低头凝视着杯中的茶水,水面倒映着错彩.金缕的亭檐斗拱,却唯独没有他的影子。
“师尊。”
云栖岚微微侧过身来,晚风曳袂。
楚芜放下茶盏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对方面前,直视着那双秋水剪眸问:“如果上祈摇光的星盘测出我是七杀星罚,您会杀掉我吗?”
云栖岚先是笑了,无奈道:“你在……”
温和如水的声音戛然而止,目眩神夺的笑容褪去,对方眉目间浮现出痛苦与无法置信,尚未来得及垂眸去看,没入胸膛的利剑已霍然抽出!
楚芜若无其事地归剑入鞘,坦白道:“我怕您一开口我就信了,所以,您还是不要说了罢。”
云栖岚捂着涌冒血水的心口往后连退数步,嘴角溢出的深红滴落在雪白的衣袍绽成诡艳的血之花,悲悯哀痛地望着他:“我……是你师尊……”
“你不是。”楚芜木然道,“我不喜欢这场试炼的内容。”
说罢他不再看受伤的幻影,将剑扛在肩上悠哉地在亭子里绕了一圈,对着夜空大喊:“谁啊?给我滚出来!”
夜色如一张幕布被撕开,从他记忆中被抽取的场景画面转瞬烟消云散,化作轻雾一缕缕拢进一只剔透瓷白的长颈瓶。
岩洞尽头空寂阴冷,然而并没有人。
一尊白面红唇的傀儡怀抱着长颈瓶伫立在洞穴角落的神龛里,是个雌雄莫辨、广袖翩然的道子模样。
楚芜嫌弃得直皱眉头,这不会就是青冥派那位创教飞升的上圣罗仙吧,长得忒瘆人了。
这时,洞穴里阴影覆盖下的黑暗中一团蠕动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留神走近一看,着实令他大吃一惊。
那道幻影原来不是影,而是头浑身雪白的九尾狐狸,被他杀了一次已少了条尾巴,躲在岩壁的阴影里拖着虚弱的身体迂缓前行,正想趁他不备钻进神龛后面。
“你别跑啊。”
楚芜飞速冲过去揪住那头狐狸的其中一条尾巴,再把它拖到神龛下方行跪拜礼的软蒲团上,虔诚地给它作了个揖。
狐狸惊惧地瞪着他,蜷着八条尾巴缩成一团,它还是只小狐狸,加上八条尾巴也不过蒲团一般大。
“对不住了,我也不是故意的,这个送你吧。”楚芜讨好地拿出一粒红色丹药喂到它嘴边。
狐狸不屑地转开脸,看也不看。
楚芜撇嘴,收起那粒增进修为的下品丹药,又道:“我问你个事儿,这个试炼是还有一关还是到此为止了?”
那双细长的狐狸眼瞟了他一道,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