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唯在深情凝视一尊石像。
石像上身半裸,只有一道轻纱帔帛,下身着束腰长裙,同样是蝉翼般的轻纱,仿佛被水打湿,呈半透明状贴附着躯体,让曲线显露无疑,清晰可见纤巧的膝盖骨……这或许就是古代人物画里讲的“曹衣出水”。
裸露的肌肤富有弹性,泛着莹润光泽,还有点小肚腩。
丰腴,又风流。是唐代的风格无疑了。
虽然女性化,但并没有过分强调女性特征。
因为这是一尊菩萨造像。
而且是一尊残像,缺手断脚,无头……
然而非但没减损它的美,反而更添神秘感,迎合了国人推崇的“留白”,看不见的,用想象力去弥补。
比如此刻的何唯就在想:如果它有手,不知是手持柳枝,还是会翘起兰花指。如果它有头,不知脸上是悲悯,是骄矜,还是抛个媚眼,是普度众生,还是颠倒众生。
这里是博物馆,有毕业的师兄在此修复文物,她和还没毕业的师兄来此参观学习,但她却被这一尊菩萨残像所迷惑。
直到有对话声传入耳中。
不远处,师兄们边干活边聊天,思维也很发散,从菩萨的性别,说到“断臂届”的代表人物,一个说:“断臂的不一定都是维纳斯,也可能是杨过。”
有人接:“还可能是兰尼斯特。”
“我就不明白了,那哥们不是号称‘七国第一大帅比’么,要什么样的没有,为啥偏跟自己亲姐搞?”
“不说了是真爱么。”
“狗屁真爱,就是图刺激。”
“准确的说,一个是真爱,一个是享受禁忌恋所带来的心理愉悦感。”
有人咳嗽一声:“注意点儿,有小朋友在呢。”这句出自很耿直的“江直树”。
“小朋友”石化在原地,脑子里想的是那几次吻,还有那句问话,什么感觉?不由对自己进行灵魂拷问,真的没感觉吗?对他来说,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直到“江直树”晃过来,问:“你这是在这许愿呢?”
菩萨一米左右,何唯为了与它对视,跪坐在地。
她的思维也发散了一下,想起一句诗:“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这还是从妈妈收藏的诗集里看到的,一不小心就记住。
师兄难得认真地问:“你还好吧?”
“很好啊。怎么了?”
“那就干活吧,就你一直偷懒。”暖男秒变监工,递过来竹签和刷子。
博物馆刚迎来一批近期出土的文物,也是佛像,出自南北朝,个头小,但精致,各种细节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他们有幸可以体验一下修复工作,当然只限于第一步,清理浮土……
监工又化身唐僧,反复叮嘱,“这是精细活儿,不要使蛮力。”
何唯无语,“咱俩站在这,到底谁像是使蛮力的那个?”
“你今天状态不对。”
何唯做了个深呼吸,“我现在状态好的不能再好。”
话音未落,面前的小佛像就掉下一只手臂。
这脸打的。
负责人闻讯过来调查事故真相,何唯也有点惴惴的,毁坏了国宝可不是小事。没想到“江直树”居然很仗义地“顶包”,说可能是咳嗽震掉的。
还有个不明真相的师兄说,“他今天老咳嗽,别是得了禽流感吧。”
何唯站出来,“是我。”
负责人问:“你对它做什么了?”
“……我就看着它。”
那个嘴快的师兄又嘀咕:“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佛像见了都掉渣。”
两枚“神秘杀伤性武器”接受了一通深刻的批评教育,然后被撵出去清理院子里的浮土,以及小动物们的排泄物。“江直树”一反常态地没抱怨,刷起了手机。感受到何唯的目光,他解释:“我在割肉……”
“听说过‘佛祖割肉喂鹰’吧?这是命运的暗示,特别灵,每次我get到这种暗示并执行,不是少赔就是多赚。”
他收起手机,拎起扫把,何唯还在惊讶:“你居然炒股?”
“我不仅炒股,我还吃饭呢,一天三顿,奇怪不奇怪?”
“……不对啊,祸是我闯的,要暗示也是暗示给我吧?”
“你也炒股?”
“不,可是我家有股票……”
***
晚上九点,谢千语还是打车回来,年底事多,加班成常态。她有气无力地上楼,开门。进门后有一丝怪异感,没多想,把拴着弹力球的钥匙扔到鞋柜上。
踢掉鞋子,脱了大衣,连同包一起挂在门口衣架上,径直走向开酒柜。
最近养成的习惯。喝一杯,泡个澡,微醺加氤氲,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不去想,就可以睡个好觉。
手还没碰到柜门,她惊呼出声。
客厅没开灯,但是窗外有光线投射进来,沙发上赫然一道黑影。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社会新闻标题,罪案剧情节,各种惊悚变态的关键词……她屏住呼吸,身体悄悄往后挪,试图以最快速度夺门而出。
那人开口:“回来了?”
是何天奎。
谢千语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提得更高,问:“你怎么进来的?”
“一点小手段而已。”
何天奎起身,走过来,问:“为什么没告诉他?”
谢千语靠着墙,心跳还是砰砰的,不说话。
“他今天过来,为了敲诈我,可谓是用心良苦,陈芝麻烂谷子,真真假假,都拿出来了,唯独没提你这一桩。”
黑暗中,他身形更显高大,还有浓重的酒气,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以及攻击性。“如果他在乎你,就不会不知道,对不对?”
她不无嘲讽地问:“又来逼问他的事吗?”
何天奎却问:“你还爱他吗?”
“……”
何天奎伸手摸向她的脸,谢千语躲开。他的手擦过她耳边,落到墙上,一声轻响,房间豁然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