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知道范豹是在宽慰他,他没有再推辞,拿起鸡腿,却放到了蔡壁的碗里,蔡壁嘴里正啃着一只鸡翅,满手是油,看着如此关心她的韩松子,不好意思又欢喜地笑了。
“可惜了这些美味,小雨儿要在就好了,它也可以尝一下它久违的鸡肉味道了。”
小雨儿从来都是这样,神秘的来,又悄悄地走。地动过后,粮食连人都满足不了,小雨儿自己跑到他处去谋生计,似乎也说得过去。
“它不是会抓田鼠吗?草屋的废墟里,不是有好多它吃掉的老鼠皮?”
“那不是小雨儿吃的,那······”
“你们俩在说些什么呢?小雨儿是谁?人呢?叫来一起吃啊!袋里还有山里熏好的腊猪肉呢,管够!”
范豹打断了蔡壁的话,焦急地喊道。
俩人听了范豹的话,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待松子给范豹解释清楚了,他也笑了。
在这欢快的氛围中,范豹扬起大碗,大口喝完碗里的酒,然后,亮着一滴不剩的碗底,示意他们两个也得这样爽快,看着这白衣方脸大汉,这酒喝得如此野蛮,蔡壁连香喷喷的鸡腿都不敢吃了,她悄悄对着松子做了个鬼脸,就托辞去喂黑鬃马一些草料,溜之大吉了。
韩松子岂能示弱,他端起酒碗,仰头灌了下去,一气饮完后,把碗底也向范豹亮了亮,范豹裂开他的大嘴,爽朗地哈哈大笑,一把抓过酒坛,咕咚咕咚,给两只酒碗,又满斟上酒。
他们两个彼此相识相知,对各自的酒量都了然于胸,即便再来上这一坛酒,他们也能喝他个底朝天,而且不会有其中一个醉倒。
“哎,现在人家走了,你,吃点东西再喝吧,免得后头你说我趁着自己肚子空着在欺负你。”
范豹低下头,坏笑地看着松子,松子也不多说什么,撕着鸡肉,大吃起来。
“你也吃!今天这几百里地,也把你走得够呛!”
他也劝着范豹,俩人,就这样,围坐在竹桌旁,喝着酒,吃着肉,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尽兴地聊着分别许久以来,自己的所见所感,一坛酒,很快就这样你来我往的见了底。
韩松子有了些微醺了,大半年了,他从没喝过这么多的酒。他看看范豹,范豹却依然清醒如故,他瞅瞅已有些醉意的韩松子,提议俩人出去走走。
松子答应了,他站起身,给蔡壁交代了几句,就拉着范豹走下竹屋,向正前方的蔡家河方向走去。
范豹忙挽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去湖边吧!那里才有意思啊。”
韩松子听了这话,酒意顿消,他吃惊地盯着范豹,范豹却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
他听范豹的,转身随着范豹向坡下的湖边方向走去。
四周寂静,风却起了。夜里的秋风已有些凉意了,韩松子的酒劲被这凉风吹着,顿时有些上头了。他笑着对范豹说,他得坐在路边歇会儿,才能继续往前走。
范豹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湖水,看看四周,突然靠近松石,轻声说道:
“我们的人已在湖边扎营了!”
韩松子听了,心里突地一紧,连涌上头的酒劲,都被他迅速控制住,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难怪草地里的水草被大片吃掉,我看得出,那马蹄不是什么戎马,但自己不能判断究竟是哪路神仙,已来到这刚被天灾给吞没的蔡庄。”
“那正是我们的田马!圣人派我和晏柯,带着八位我自行挑选出的墨侠,已在两个时辰前来到了这里。”
“这么说,湖边的情况师傅和你都清楚了?”
“嗯!和圣人得到的消息一致,这里的山体在经历剧动之后,又经过大雨冲刷,一部分金矿石从蔡庄下的山土中给冲了出来,而还有一部分,可能都被冲到湖水中去了!”
“现在,具体情况我们还要进一步勘测,才能向巨子做详细禀告。”
韩松子听着范豹的话,头脑愈发冷静起来,巨子怎么会知道这里的黄矿石是金矿呢?他思忖着,心里却始终解不开那个疙瘩。而草屋废墟里那十几只鼠皮,似乎也在向他提示些什么。
难道,蔡二和蔡壁,或者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人,向巨子做了通报?又或许,是其他人也早早发现了湖边的矿石?
“你别多想,蔡二也是组织的小头目之一,他在蔡庄本就担负着护矿的重大使命,给圣人通报的就是他。你不知道吧,蔡二也有自己的驯鹰和他的秘密联系方式。”
“另外,圣人没有给你说明这一点,也有他的道理,他有我们远远不及的韬略和大海一般的胸怀,我们绝不能去猜度他老人家!尤其是你!你可是他老人家的掌中宝贝啊!”
看着突然沉静下来的韩松子,范豹眉头一皱,有些不满。望他的眼神,似乎带了些责备。
“对了,圣人让我们一到此地,就全听你的指挥!”
范豹的语气加重了些!看起来性格清澈坦然的范豹,生气起来,也是毫不掩饰、直来直去!
韩松子的沉默缘由,竟一眼被范豹识破,他笑了笑,叹了口气,对墨家几十年沿袭下来的严密的组织制度,他还真是说不出的敬服,所有的墨徒,都视巨子为绝对权威,尊他为‘圣人’,对巨子的绝对服从,从来都是组织的根本和最高法则,一直以来,他也是这条法则的坚定践行者和维护者。
所以,范豹这话,让韩松子听了,也只能默然一笑。
只是这个蔡二,的确把自己隐藏的太深!
松子捋了捋,没有让自己再想这个问题。
“晚间湖边还是有些冷的,别让弟兄们受了风寒!”
他关切地对范豹说。
“你别担心,走的路上,晏柯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让每一个人都在马背上驮着一捆草料,白天可以喂马,晚间可以御寒,这法子如何?”
范豹笑着对松子回答道,语气中全然没了刚才的凉意。说完话,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来,单漆跪地,双手举起,递给松子。
松子先行拱手礼,然后扶起范豹,双手接过布包。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支黑色虎状桃木符。
这是墨家的要害之物!范豹交给韩松子的,正是墨家组织内,调动墨侠的黑桃木兵符。这种兵符,只有一支,且由巨子亲管,可以统御全部墨徒,见此符,即如巨子亲临,所有墨徒不分墨辨或是墨侠,都得立即俯首听命,否则即视为叛逆,全体墨徒可共诛之。
松子收了兵符,心里却是沉甸甸的,这兵符,十多年来,还没有离开过巨子之身,这次巨子委托范豹授予他,可见他对此次运宝行动的关注程度!
对范豹把营地扎在湖边,松子有些忧心忡忡,其中,湖边寒凉是一大因素,可这地界毕竟是秦国的地盘,一旦消息泄露出去,秦人来袭,又当如何?
看来,速将矿石秘密运出此地,然后送往方国境内的浐河,那里离天水最近,如此才是上上之选。
“圣人还有进一步的指令吗?”
“没有了,他让你全权负责这里的一切事务,其他的也没有多说些什么。毕竟,蔡庄离戎寨数百里之遥,圣人做事一向谨慎,他不会发出不切合实际的命令。”
韩松子点点头,谨慎是师傅做人行事的突出特征,他往往会依据下属的特点,一切依据实际出发,去安排相应的具体任务,从不会越俎代庖、忽略现实因素去决定什么事情。这一点,他也一直在体会、学习和掌握运用中。
韩松子明白,从现在开始,他就得对整个墨侠护宝行动组扶起责任来了。
这方圆百余丈的地域里,可都是他们的宝贝······
两人快步走着,又是下坡路,很快,湖边已在眼前不远处。
范豹指了指湖边北侧的方向,俩人疾步走起来。
月光下,一片稍算平缓的矿石堆中,几颗马头晃动着脑袋,范豹先走上去,轻轻用手拍了三下。
一个身着短衣,个子细高,手持弓弩的墨侠,从一片矿堆边疾奔过来。他足不点地地奔跑着,速度极快,看得出,他的轻功已属上乘。
等他靠近了,松子定眼一看,正是晏柯!
“你怎么拿着弩呢?你惯使的长枪呢?”
他笑着问晏柯,晏柯见是韩松子,立即附身行礼,随后回答松子的话:
“夜里用弩短小精悍,出其不意,敌人往往很难防范,长枪于夜里,目标太大,没有弩射杀快、便于携带。”
松子点点头,请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他们三个就在这湖边,商量起下一步行动方案来。
晏柯依据自己一路行来的观察,提出必须昼伏夜行,尽量避免泄露行迹,而范豹的意思更加明确,他认为必须要快,尽量在秦人没发现之前,就把宝贝转移出去。
听着他们说完,韩松子清晰了自己的思路,他命晏柯明早带一墨侠,扮做秦人,骑马向浐河方向出发,要尽走无人问津的小路、甚至是险路,为运宝马队选出一条最安全的道路来。
至于今夜,由范豹带着四人隐于湖边,暗中保护好矿石。
他和蔡壁仍在竹屋,吸引异客来访。
再设一小队,请晏柯带队藏于草地深处,权做伏兵。
三队人马互为犄角,如有一方发现异情,速燃柴火为号,其他两方俱应即刻来援,共同应对危难。
为隐匿行迹、缩小目标,全体均应昼伏夜行,加强互通,随时准备撤离险地。
安排完大事,三人各自以计而行,范豹过去几个兄弟密嘱了几句,随后又返过身来。松子也准备起身回到竹屋,毕竟,蔡壁一个人在家,他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范豹看出来他的心思,憨憨地笑了,让他快点出发,免得蔡壁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们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
韩松子站起身来,看着月光下,身着黑布短衣,目光炯炯有神的晏柯,心里突然格外的欢喜起来,墨侠中,轻功最有造诣的就数他和这位晏大侠了,他擅长内家功法,而晏柯研习顶功十多年,已达高阶,自己为了保持较高的武技水平,连吃饭都在注意着,可算是师傅眼里的自苦修行的模范人物了。
范豹突然想起来什么,他走近并拍拍松子的肩膀,说要送他上坡,有事情要商量。
其实,松子还想再坐一会儿,和晏柯再聊几句,可范豹这样的郑重其事,他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了。他拱拱手,请晏柯依计而行,他和范豹向坡上走去。
“我们来这里以后,已经派晏柯带人去查探了四周,看来这次地动把秦地也伤得很重,方圆十里之内,已经了无人迹了。”
“嗯,做得好!我这里实在忙得走不开,其实,今天把蔡二和刺客入了土,紧接着,我就会去查访四周的详细情况的。”
“黄昏的时候,你和蔡姑娘在山丘脚下忙的不可开交,可让晏柯看得清清楚楚,他本想现身给你搭把手,可咱墨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他担负着查探的任务,再加上你身边的蔡姑娘他又不认识,所以也就只能在一边干看着。”
松子走着,听了范豹的话,也对晏柯的自律点头称是。
“刚在竹屋外,因为有蔡壁在,刺客的事情我一直没来得及给你说。”
“我知道的,你一贯谨慎,所以,我才会在你清醒的时候,细细问你!”
韩松子停住脚步,紧盯着范豹,惊讶中带些怒气:
“你以为,那点酒,真的让我醉了吗?”
范豹急忙做出恍然大悟状,笑着解释:
“就是嘛,我也在纳闷呢,一向和我半斤对八两的韩少侠,一段时间未见,酒量就这样不堪一击了!看来,我的确是看走眼了。”
话这样在说,范豹心里可是气得咬牙:明明都快偏偏倒了,还这么死要面子!
“我一进你竹屋,就发现血腥味很重,已经初步做了勘察。”
不愧是范豹!松子心里由衷高兴。
“我刚来的时候,天色还不算太晚,地面的足印尚能依稀可辨,算上我的脚印,竹屋里一共有六对足迹,也就是说,有六个人先后在你的竹屋前后出现过!”
“六个人?!”
松子一惊。算上死去的二人,他和蔡壁以及范豹,也才五人。
难道,又有陌生人出现?
“从这个人的足印来看,他的身高和蔡姑娘差不多,算是矮小一些,但力道沉稳,应该也是个练家子。”
“可这附近也没有发现其它类似戎马的蹄印,我以为只有往湖边去的坡道上,对了,还有就是咱们现在站立的这个地方,才是介英骑马来过的地方!”
“谁?介英?你再说一遍,是不是丰水城里司马府的介英?”
范豹停下来,急促地问松子。
“嗯,是的,身材高大,但武功却不怎么样,他骑马从前方坡道右侧下的洼地里冲上来,我只是一脚,他就被踢下马来,让我给活捉了。”
范豹缓缓地移步前行,眉头紧皱,似乎在思忖着什么棘手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荆国忠也出手了,他终于露面了!”
“我在想,这么重大的事情,荆国忠也不会只派一个武功平平的介英来。应该还有一个高手在暗中跟着你们!问题还在于,他又是如何知道这里的实情?”
“你知道介英?难道你认识此人?”
“他曾经伤了一个咱墨家的兄弟,我在丰水城里抓住了他,当然,是在司马府里,后来看在荆国忠的面子上,放了他一马,让他赔了些布币了事。”
“这事我听底下的兄弟们说起过,说你在司马府,英雄虎胆,独入狼穴,为咱墨侠出了口恶气。可不知道咱大名鼎鼎的范司败抓住的,竟是这个介英。”
“他只是荆国忠的一个忠奴而已,司马府里,武功最高的还是荆鱼子,荆国忠的大儿子,他也是荆国忠的王牌杀手,此人只听父亲的命令。荆国忠的二儿子叫荆推子,心狠手辣,阴险狡诈,但足智多谋,他是他爹的重要智囊。”
“你在秦地待了多年,对这丰水城的几大家族,还不是太了解,以后,我会抽时间多给你讲讲!”
松子轻轻点头,目光却下意识地瞅向介英跃马冲出的坡下洼地方向。
范豹看看他,远眺一眼坡上的竹屋,对松子说:
“先不要动这个人,咱们引而不发,我得先弄清楚蔡二和介英的真正死因,咱们再决定下一步行动计划,你看如何?”
“我就担心这个藏在暗处的人,介英已死,这是明摆着的事。如是司马府的人,或许会去丰水城搬来救兵,来对付我们。可万一此人不是司马府的人呢?那么,情况就复杂了!”
“我想,咱们先下手为强,来个关门打狗,争取抓住此人,免得消息外泄,引起秦人注意。总之,知道蔡庄下有宝藏之事的人,越少越好!万一惊动各方,让这宝藏无法运出此地,导致咱们功亏一篑。你我,才罪莫大焉!”
范豹听了,沉吟一会儿,认真地看着松子:
“你说得对!防范消息外泄、保护好宝藏才是头等大赛,我查案心切,险些坏了大事!”
松子笑了,他看看四周,脸色随即严肃起来,指指竹屋,让范豹随他上坡。范豹不知他葫芦里藏着什么药,只得跟着,随松子往坡上去。
快到坡上了,松子悄悄对范豹说:
“竹屋或许已成此人盯着的主要目标,你和我在一起,目标自然大一些,或许能起到吸引敌人的作用。”
“你们可曾发现后面有尾巴跟踪?”
“哦,我是先让晏柯带人查看了蔡庄周围地情后,方徐徐而进的。我们先到的湖边。无人跟踪。”
“待上坡进屋后,我自在屋里,你骑马绕着竹屋附近走一圈,你一回来,我就燃起柴火,晏柯和湖边的兄弟看到,会悄悄围来,咱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嗯,还是你的鬼点子多!我走前已给弟兄们安排妥当了,放心。”
说完,松子去看蔡壁,范豹去牵黑鬃马。
隔着竹门,松子叫了声蔡壁,蔡壁回了声,说她已睡下了,韩松子才放心地进入他的竹屋。
竹屋拐角处,还放着一个大布袋,松子忙上前解开,心里真是惊喜连连!细心的巨子,还给爱徒送来了豆脂油、火石、草鞋和几件可以换洗的布衣,一只小布袋里还装了些盐巴。而范豹取出鸡肉的袋子里,的的确确还有着一块上好的腊肉。
松子翻看着,心里感动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