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初上,河面上辉映着几盏光影,石桥也格外冷清,只有几个人在上面来回走动,他穿梭在护城河附近的树林里,他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之中,显得有些阴暗。
直到师仲柯一身白色的素衣出现,独孤朗才专注了视线,“你来了。”
“我来晚了。”她轻声道。
他一笑,“不晚,正好。”
她嫣然一笑,与独孤朗并肩同行,二人默契的向前走着,她最先开口问道:“淑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回到南凤国之前调查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注意到这个深居简出的淑妃娘娘,以至于除了淑妃白天时和她说的,她还一无所知,她只是更想确定,淑妃娘娘对她而言,究竟是不是一个威胁。
独孤朗也料到她定会问到淑妃娘娘,他唇角露出一个微笑,十分感慨道:
“听我娘和我说过,当今皇上还是皇子时,在一次宫廷晚宴上,与娥琳郡主二人一见钟情,情投意合,但先皇一直都想将娥琳郡主外嫁和亲,所以皇上就主动请缨出使他国,更改了两国的交好条件,皇上因此也被封了太子,但是娥琳郡主却不能成为他的正妻,只能以妾的身份下嫁太子府。”
师仲柯不解,“为何不能成为正妻?”
“因为前途,”独孤朗话出一半,师仲柯就懂了大半,太子是要继承大统之人,那太子妃的人选,固然也是尤为重要的,独孤朗继续道:
“皇上当时和先皇闹了很久,但还是没办法,好在娥琳郡主通情达理,甘愿入府为妾,皇上还是太子时四年时间里,只娶了娥琳郡主一个,他屡次以各种借口拒绝皇上选太子妃的事,娥琳郡主入府第二年,就诞下了皇上的第一位皇子,取名为——楚州!也是如今的大皇子。”
“淑妃娘娘如此是因为大皇子吧?”师仲柯问道。
独孤朗点头,颇有伤感:“先皇禅位后不久便驾崩了,太子继位登基为帝,受先皇遗诏本要封后的,但皇上却以天象生险为由,声称不宜封后,所以就将原本先皇定下的皇后人选,变成了如今的贵妃娘娘,娥琳郡主被封淑妃。”
师仲柯终于理清了所有关系,“贵妃娘娘当时与魏家有干亲,后有本族人支撑,就地位而言,固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即使有天象生险的借口,违背先皇遗诏也是大逆不道,就没有人敢谏言吗?”
“有魏家那边在,反对的人肯定是有的,但当时皇上有一个强大的后盾,替他镇压了世家,所以得以平复封后风波。”独孤朗目光微变,“你知道这个后盾是谁吗?”
“洛君府!”她最清楚不过,洛君府是皇上登基的最大助力,她爹和皇上患难之交,就连他登基违背先皇遗诏,也是洛君府舍命保驾护航的,“我不想听这个,后来呢?”
独孤朗无意间又揭开了她的伤疤,他愧疚的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表情,他只继续说道:
“其实谁都明白,皇上迟迟不封后,其实就是想把皇后之位留给淑妃娘娘,但魏家不倒,贵妃后来又过继了七皇子,势头不退,然而淑妃娘娘也没能等到贵妃败落。”独孤朗语气即使很平和,但他的每一句都掺杂了悲凉,
“十七年前的一场大火,大皇子楚州和皇妃,以及满月的小公主都葬身火海,淑妃娘娘一夜之间没了儿子,儿媳和孙女,几次寻死未成,皇上日夜陪伴,后淑妃娘娘选择了隐居后宫,把寝宫移到了最偏僻的地方,自建起了佛堂,整日几乎闭门不出,十几年来,皇上也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淑妃娘娘,皇上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探望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的故事尽管悲凉,但师仲柯依然面无表情听完,她唯一明白的就是,皇上深爱着这个陪他几十年的淑妃,皇上甚至觉得是自己亏欠她太多,一直以来,只能沉默。
“难怪皇上见到淑妃会那副模样,”师仲柯扭头看向独孤朗问道,“皇上已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淑妃娘娘,你怎么去求的淑妃娘娘?”
独孤朗呆呆的笑了笑,大概觉得自己都有些可笑,他挠挠头道:“我翻墙去的...”
师仲柯无语的叹口气,这才是独孤朗一直以来最拿手的事才对,不过她在意的不是这个,她问道:“你就这么确定淑妃娘娘知道我的身份后,会亲自去解围?万一皇上不信呢?”
独孤朗嗤笑,自信的说道:“我从小进宫玩过几次,和淑妃娘娘有过情面,但你,且不提洛君府与皇上,你母亲和淑妃娘娘是义结金兰,情谊深重,而且你大哥和大皇子楚州曾一起打过仗,战场上替大皇子挡过刀,淑妃娘娘的故人都已不在,她若知道你还再世,根本就不用我去传话,她肯定第一个冲过去,毕竟十年前洛君府那次……淑妃娘娘也拼了全力的。”
独孤朗摸了摸下巴,挑眉又道:“你这事本来就是谣言居多,又无证据,已经疑点重重,淑妃娘娘一出面,在皇上眼里,淑妃娘娘的面子大过天,而且皇上他肯定不会想到淑妃是冲你来的,只会认为是个巧合,而且淑妃娘娘一直是才高八斗的才女,她若是一句话,皇上也不敢不信。”
“你也学会利用人了。”师仲柯看着独孤朗,眸中充满了窥探,难怪皇上会因淑妃的一句话,就那么轻易的放她走。
独孤朗难为情的笑笑,“你不让我露面搅和,也只能背地里搅和了,你没事就好。”
师仲柯瞥了他一眼,“你下次少翻墙就行了,这次也算是得贵人相助,要我怎么答谢你?”
听到答谢,独孤朗眼神一亮,但随即又呵呵笑着说:“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师仲柯意味深长的忍住一笑,长呼了一口气:“好吧,钧翊将军军功赫赫,赏赐应有尽有,我的东西也定是看不上,那就待日后有机会再答谢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独孤朗紧张的赶紧解释,看着师仲柯又气鼓鼓的样子,他心里也和打鼓似的,他追上师仲柯,二话不说就摘了她头上的玉簪,拦在她眼前道:
“那就拿它答谢好了,别再说风凉话了。”
师仲柯发笑,“风凉话可以没有,但你以后做事要和我提前说,我的身份至关重要,你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了。”
“我发誓!”独孤朗举起手掌,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保证以后没有你的应允,打死都不说,若违此誓,你就终身嫁不出去!”
“你发誓为何拿我赌报应?!”师仲柯瞪直了眼睛质问道。
独孤朗立马推后三尺,哈哈大笑道:“那样我就终身不娶,咱俩还有凑合凑合的可能,你说是不是?”
师仲柯随手扬起一堆树叶扔到独孤朗的脸上,“你爹又打你打的少了是吧!”
“哈哈...他老人家打不动了。”……
树林中阵阵笑声,今晚的月光也如圆盘,洒下了银色的光芒,覆盖了整个护城河一直到很晚,护城河水面上飘过两盏花灯,随着水流越飘越远……
楚淮房内的烛光晃动,烛影在他的脸上跳动,在一旁的楼百卿看楚淮要吃人的表情,也不敢过于试探,只把一本奏折呈给了楚淮说道:
“利州的大坝已经派人捣毁,近几日水灾泛滥,皇上也为此发愁,按照王爷吩咐的,十皇子那边,我已经取得信任,只要明早把这份奏折呈给皇上,相信马上就可以达成目的了。”
他打开奏折,粗略的看了一遍,他不说满意也不说不可,沉道:“先按计划进行。”
“是,”楼百卿转而问道,“王爷让我拉拢楚凌,替他出谋划策,这些日子楚凌也在皇上那出了些风头了,现在又故意捣毁利州大坝,而举荐他去利州治水,助长了他人威风,可否对王爷日后不利啊?”
楚淮皆不在意,淡然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楚凌这个兵只有养的肥了,才能为我所用!”
楼百卿一向对楚淮的谋算十分钦佩,这次楚淮最先提出,要利用楚凌,他还是开心的,毕竟他也会从中获利,
“难得此次我和王爷有了共同的敌人,可以再次合作,待事成后,楼家和王爷仍然井水不犯河水。”
“好。”楚淮只说一字,后又道,“户部那边本王已说好,明日早朝只要多几张嘴起起哄,剩下的就不用本王多说了吧。”
楼百卿邪气一笑,“王爷放心,剩下的我一人便可。”
次日清晨,师仲柯在后花园看着屋顶角落空失的铃铛,她越发困惑,那个金色面具的人,究竟何许人也,而他更不像是敌人。
这时,仇砚匆忙的跑过来,仇砚喘着粗气,师仲柯见了就知道是出了事,“出什么事了?”
仇砚将一张字条递给师仲柯,边解释道:“皇宫的探子刚报回的消息,刚才的早朝上,皇上将户部诸等事宜都交给了十皇子,而且利州治水一事,皇上也提出要十皇子露面,主子,最近十皇子那边很不对劲啊?”
仇砚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师仲柯自然明白,她眉头一皱,她将纸条团成一团握在手心,低沉道:
“楚凌自从和楼百卿有来往后,他在皇上那屡次出头,这次连在淮王手里的户部,都落在了楚凌手里,未免太过于急于求成!”
仇砚懂得几分端倪,诧异道:“主子是觉得楼百卿有利用十皇子的嫌疑?”
“不好说,”师仲柯突然之间看不懂楼百卿这一步了,楼家本根基稳定,不参与过多政事,更不必拉拢楚凌这样的弱势皇子,楚凌能在短短一个月内有如此成绩,无外乎是楼百卿在背后出谋划策,“可他要利用楚凌做什么呢?他们之间又因为什么而统一战线,楚凌不爱争权夺利,楼百卿为何能说服楚凌崭露头角?这太奇怪了!”
仇砚见师仲柯都琢磨不透,仇砚立马道:“属下命人立即查探!”
师仲柯摇头,“把楼百卿那边的人收一收,户部一事不小,楼百卿定会加倍小心,别让他抓到把柄,楚凌那边时刻盯紧了,我倒要看看,楼百卿拉拢楚凌,到底想干什么!”
“是!”仇砚片刻也不敢耽误,赶紧下去安排。
师仲柯仰望天空,几朵云雾遮住了烈日,顿时大地变得暗沉了许多,她眼底也如浓雾缠绕,本来又安静了几天的表面,马上又要翻涌而上了……
她一定要弄明白,楼百卿让楚凌走到这一步,究竟是为了什么!
午时刚过,叶商星匆忙的撞开了师仲柯的书房门,叶商星浑身已被汗浸透,她看到师仲柯顾不上礼数,直接上去拉起师仲柯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柯儿姐……你快去救救他!快!”
师仲柯见叶商星的样子有些古怪,十分不解,“谁?”
“林从雁!就是魏檐!他被楚凌的人带走了,还有一群什么分支家族的魏家人,都被带走了!”
师仲柯一听到楚凌,眼里闪过一道光,她正怕楚凌毫无作为没有动静呢,这下倒好,楚凌自己这么快就出手了,而且看样子还摆了林从雁一道,师仲柯不禁惊叹,楚凌刚掌管了户部,他就如此大做文章,究竟其中藏了什么名堂,她还真想去见识一下。
“他们去了哪?”师仲柯问道。
叶商星想了想,“好像是……户部。”
“仇砚,把上次收回的土地分割簿都拿出来,该交给户部归册了。”师仲柯喊仇砚进来,自己边起身,颇有些迫不及待的前往户部,她就是想见识一下楚凌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是怎么拿林从雁第一个开刀的。
仇砚所拿的土地分割簿,就是上次官地让利于民而后安排的东西,只是一直由师仲柯保管,也无人来催要,没想到今日成了师仲柯的借口。
叶商星十分高兴的跟在师仲柯身后,在她看来,只是师仲柯前去户部解救林从雁的。
但刚出门口,师仲柯回头对叶商星道:“飞儿,你留在府里不要出去,你出入魏府难免有人认得你,如果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叶商星这次是真的特别想去,但是师仲柯的话也不是不对,她即使不愿意,也只能勉强的点点头,但心早就飞去户部那边了。
师仲柯上了马车,仇砚在前赶车,走了一段路后仇砚道:“主子,如果此次是十皇子刻意针对林从雁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暗中帮十皇子一把?”
“如果这话被叶商星听到,她肯定和你拼命!”师仲柯淡然道。
仇砚却不屑,更多的是气愤,“如果她知道林从雁暗中害了您多少次,她能抱以同样的态度,那她杀了我也毫无怨言。”
仇砚句句讽刺,但句句事实,师仲柯收了一口气:“既然他有人收,我们何不坐享其成,今日去看个热闹罢了,其他的话都不要说。”
仇砚只好作罢,“是。”
师仲柯的视线继续放到窗外,这街上车水马龙,人人看似自由,却都有一种无形的束缚,或许越平静的水面,就是波涛汹涌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