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完之后的虞颂,走到值机处,平静地改签了机票,这场旅行已经没有任何欢愉的意义。
她只想回家。
候机的时候,接二连三的电话响起,姨妈、外婆、舅舅,虞颂不知道他们还要说些什么,她不想接,她没有力气再去应对那些恶人的声音。
在很多年前的心理健康课上,虞颂曾做过一道题——问:你是否时常会担心家人突发意外死亡?是的,她常有这样挥之不去的焦虑,晦气又无稽,不敢对人言。一直以为自己很古怪,原来是心理病患者的共性罢了。曾在多少次辗转在翻来覆去的焦虑中,毫无根据地担忧母亲会不会突遭车祸、会不会生癌症,甚至会不会突然倒地不起,但是从未猜到会以这种形式失去母亲。可见世事之无常远远超过个人浅薄的想象力。
虞颂已经想不起最后一次吃妈妈菜是什么日子了。她只记得那一天,她隔着玻璃门默默看母亲把鲫鱼下在一锅清水中。僵直的鲫鱼随着沸水摇摆,充满仪式感,仿佛宣告着既成事实的失去。那个时候的母亲,虽然已经病得很严重,还是迟迟不肯放弃自己的尊严。出言指摘她会令她暴怒。是冲过去挽救即将不能吃的鱼还是任由母亲乱做一气,成了那段日子的饭前哲学难题:鱼和母亲的尊严要站哪一边?世间无法兼得的何止鱼与熊掌。
书上说,额颞叶痴呆晚期会出现类似新生儿的吸吮反射,人极度衰老反倒宛如婴童。父亲淡淡地说,人是有本能的。生命降临是带着某些与生俱来的能力,否则,何以面对这个人世间的种种艰辛。
一个人站在你面前,好像隔着山川湖海,明明尚存于人间,却早已泯然于世。妈妈,我舍不得你这样流逝。除非寿终正寝,否则每个人走向死亡的方式大抵都是惨烈的,横死也好,旷日持久、受尽折磨也罢。千古艰难,皆是如此。
姨妈见虞颂不接电话,编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发过来。第一句就是,你们多狠的心啊,外婆这么大年纪,一个快入土的人了,身体也不好,有什么话不能和她好好地说吗?偏要拿刀子扎她的心!
虞颂冷笑一声,到底是谁在扎谁的心!
外婆的来电再次响起,虞颂在心里对自己说,接吧,最后一次!心冷了,就一次冷个彻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