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阎君只觉得稀松平常,亦不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之处,今日不知为何难得的听不下去,阎君看着宋帝王俊朗的面容暗地里思忖比较着,自己的容貌比起宋帝王理论上应该是胜了一筹的:“宋帝王觉得本君比起卿家来相貌如何?”
王余只觉得手中绢帛一抖,再也念不下去了,麻烦了,阎君果然还是看上自己了,现下已经开始询问模样是否中意的事了,王余只觉得生命中出现了难以承受的重负,堪堪跪在了地上:“殿下英姿神武,余只得望其颈背……”
眸光轻抬却见阎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的面颊,王余感觉受到了更大的威胁连忙垂下了头。
“望其颈背?本君也是这样想的……看来形容之事不必挂怀,是不是要上门提亲看看?”阎君这一番话声音不大,不过是喃喃之语,可对于警觉的宋帝王来说简直就是在魔音绕耳,且声声响彻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上门提亲?阎君要来第三殿提亲了,宋帝王只觉得山河暗淡日月无光,怎么也不成想自己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怪只能怪自己的这一张盛世美颜?宋帝王有些跪不住险些倒在一旁。
“宋帝王操劳了,今日不用继续了,回去休息吧!”阎君的声音徒然柔和了许多,显然还夹杂了春风与笑意,千百年来阎君何曾如此这般对自己说话,很显然阎君这是要自己回去休息休息准备准备,不日就将迎他过门入主这阎罗大殿了,这简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开在了宋帝王的心头。
虽然男子与男子相恋相守在天上地下并不少见,可自己当真是喜欢女子的,就比如说瑶池的百合仙子,那次去上界她还送给自己一支金百合,一定是有意与他,可现如今阎君竟然要迎娶他,这让他将来还如何流连花丛?
失魂落魄的出了大殿,宋帝王一头便栽进了第三殿,移形换位的本事从来没有使用的如此顺畅,今朝还是第一次,想来逃婚这种事是有着无穷大力量的,可宋帝王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虽说他倏忽间到便到了第三殿,也是栽倒在了大殿门前……
阎君听到了宋帝王的赞美竟觉得有几分膨胀,王余那么骄傲自负之人如何可能诚心诚意吐出如此恭维之语,想万余年前宋帝王初到阴司甚至还挑战过阎君的王权:“余文能兴邦武能定国,貌胜潘安为何要屈居人下?”
如此狂妄的话千万年来也只有他第三殿的宋帝王曾经说过,挑战阎君的事也只有他宋帝王曾经做过,虽然与阎君一战败了但也是天纵英才,能力不可小觑,阎君惜才倒是留下了王余,在这阴冥地府,宋帝王依旧还是那个骄傲自负的宋帝王,能让他诚心赞美的自然是确有其事。
阎君的面子上忽阴忽晴,好不热闹,阿谀远远的望着阎君变幻莫测的脸决定远离纷扰,近来阎君面庞上出现的表情是千百年来他都未曾见过的,若是在过去也只有冷漠和更冷漠而已,再无旁的,九重的出现让阎君的面部表情丰盛了起来,简直要和尘世间的凡人没有二致,阿谀也说不出好与坏,他只知道阎君很快乐,而这快乐的源泉却每日胡作非为,让人头痛,思及九重,阿谀又开始觉得额角在突突的跳,罢了罢了,远离是非之地才至关紧要。
在内殿找了许久方才找到了扫帚一把,九重把忧愁与烦恼抛在了一边,心无旁骛的扫起了地,扫归扫,扫扫扫,可事实上地上什么都没有。
全身心的投入一件事就是好,它可以让人暂时忘却那些不快。阴司是寂静的,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这阎罗殿内外当真是没有一粒尘土的,没有尘土便没有尘世间的味道,没有烟火的味道,也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是了,这才是幽冥鬼府。作为一介游魂九重的思虑当真是太多了,其实她只要浑浑噩噩的过生活便好,毕竟鬼道也好仙途也罢,最终对她来说都一样的,上一世未没修成的正果,现如今却不那么执着了。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她轻轻吟诵着六祖的醒世名言静静的扫着地,仿佛扫去的便是她那些若有似无的情愫。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阎君不知从何而来夺去了她手中的扫把,自然而然的扫了起来,九重听见阎君的吟诵,看着阎君扫地的身形,忽然暗叹自己肤浅,竟被好皮囊迷了眼,可阎君确实如星子般闪耀,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即便是拿着扫把扫地也没有失了飘逸之姿,反而扫出了一身道骨仙风。
九重拾阶而坐,静静的看着阎君扫地的风姿,如此大胆的凝望阎君,且还是阎君醒着的时候,这是第一次,啧啧啧,阎君到底是天地神祗,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吸引人,这么些年间应该有不少仙子仙使对阎君有意吧!饶是阎君这一个侧影也是万千风华,如何会孤寂千万年呢?
“重儿一心向佛可是有什么缘由?”阎君忽然发问,九重想了想又组织组织语言:“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执着,只是不知从何时而起每日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总觉得心是空的,无处安放,天上地下也没有容我之处。”
九重静静回忆着自己生出道心的始末,阎君的手倏然一顿放下了扫把,也跟着坐在了她面前的地上,如此一来九重便高了阎君一级台阶,这让她有些惶恐,毕竟君臣有别,可阎君并不在意,九重便释然也不再拘礼。
“你当真是如此想的?有多久了?”阎君静静的看着她的眸子问道。
“很久了,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是如此,只不过那时太小并不懂这些表象下的实情,后来大了一些越发的惶惶不安,只能靠流传在凡间的遗书安抚调和自己的心”这回忆就像潮水,一波一波慢慢的自九重的心头荡漾开来。
“这种心灵无处安放的感觉已伴我千万年,从不曾有一处一人让我感到安心”阎君低沉的嗓音格外的惑人,不同于大殿上判罚的庄严,这声线很容易让人敞开心扉,九重从不曾想过会有人和她有着一样的哀与苦,也从不曾对人说起,听旁人交流情感之时也并没有听闻相似的苦恼,大概他们的苦不同于她,这便是九重与凡世格格不入的根源所在吧,红尘中人不同与她的所思所想,即便是说了也只会落得个神经病或是抑郁症的称谓,像尼采那样疯狂,然后死去,何苦呢?话不投机半句也是多的。
阎君的这一番话让她的心轻轻的跟着颤了一下,不想万水千山后她竟找到了灵魂上可以与之共鸣之人,她抬眼看着阎君的星眸,眸中映射的是她自己的面孔。
“有时候心里难得紧了哭过痛过也狠狠的放逐过自己,可都是没有用的举动,躺在床上看着屋内的天花常常想究竟是什么困住了我”这些从来不曾被提及的话题就这样如同洪水般倾泻了出来,说出来之后心里竟舒适了几分。
“我想做你灵魂的寄托与安慰,同样也希望寄情与你”阎君的眸中仿佛闪耀着救赎的圣洁光芒,只听见他醇厚的声音:“第一次在大殿上见到你,就仿佛看到了我自己,那样的清冷,那样的孤寂,眸中藏着万水千山,沉淀出了最是明亮的眸光,你的眼神很澄澈,没有一颗通透的心便不会有如此晶彻的灵魂,我想我等到了我想要等的那个人和那颗心。”
阎君的告白如此的动人心弦直击心底,他眸中透着怜惜和坚定,稍稍欠身印在九重额间一个吻。
这是九重两世生命中第一个来自异性的吻,穷尽她上一世几十载,都如同铁树一般,永远没有花一朵,想不到经年之后她竟迎来了闪耀着灼灼光华的幽冥桃花一枝,且还是一大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