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病下来没完没了,没个七八天是好不利索的,这天晚上,姐妹俩也不知是要念旧还是怎的,面对面挤在一张床上,同席不同被,秦岫恨不能两人中间竖起一堵铜墙铁壁,隔开她这病魔附身的秧子。
刚安定下来,她就问:“为什么没娶申越书?”
秦徽一愣,不晓得她是怎么知道的。转而想起白日来过的申越清,立刻便明白了,“你去提亲的时候也没问问,他已有心仪之人。是他母亲生前时跟前伺候的一名侍婢,二人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你走后的头一年,他便嫁去了琼州。”
“……”
她急于掩饰似的笑了笑,目光低垂,错过了秦岫眼中错愕,千锤百炼过的语气早没了起伏,仿佛所言之事是身外事,根本不关己。
“……那竟是我错了,”秦岫也不论自己一番天大的心思被四两拨千斤地付之东流,错愕之后,云淡风轻地笑,没有露出一点不妥的端倪,指腹抚着妹妹眼角一颗朱砂泪痣,极尽温柔,心里却泛起了酸疼,“爱而不得的滋味,阿徽还是尝到了,我不后悔,可我心疼。”
“爱而不得再苦,苦不过家破人亡。”秦岫怕给她过了病气,要把手收回去,却被她当下按住,握紧了团在手心。
分明冰冷,可这触感和温度却是实打实的。
“阿姐再别走了,”她拿秦岫的手盖在眼上,静默片刻,终于没忍住,在夜深人静,犹似昔日时分露怯,没有过多地谈起自己这四年又是怎么走过来的,一句话一滴泪就已是全部,“……我害怕。”
一个人的成长总要经历不同的起起落落,艰酸苦难,打击有大有小,可她一夕之间全尝了个遍,十八岁的姑娘在朝中一群老姜狐狸堆里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地逼着自己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可这方她死撑起来的天地里只有四四方方的一隅,当她站起来环视周遭的时候发现,无人与她共享。
她对外总是不近人情的面孔,却在很多个悔恨交加的夜里蒙着被子失声痛哭,恨自己的无能和无奈,什么都挽回不了。偌大的秦府,空荡荡的屋子,一本书一扇门,甚至连下人都原封不动,哪里都有昔日的影子,像孤魂一样残存着无处不在,沉默着撕声叫嚣。她臂弯间抱紧了良宵,也抱紧了踽踽独行的自己,一堵墙隔开白天黑夜,也隔开她内外两面。哭着哭着累了,发泄一通,带着满脸泪痕入睡,第二天洗干净脸走出去,又是果断坚决的秦大人。
谁知这坚不可摧的刚硬外壳是虚是实,底下又藏了怎样一个不为人知。
二十多岁的人一抽一泣,哭地像个孩子,秦岫叹气,欺身上去,这一次换她将妹妹搂在怀里,像小时候她怕黑总是不敢独自入睡,秦徽便搂着她那样,顺着她的背一下接一下地哄:“徽儿乖,阿姐不是回来了么,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以后天大的事我都给你扛着,再也不叫徽儿受委屈了。”
她的心里一直堵着一句话,犹记得十多岁年少轻狂,她悉知秦徽不能行嫁娶之事,当着父母的面,坚定又心甘情愿地说,那又怎样,大不了我也终身不娶,陪她过一辈子。
抬高的脸孔尚且青涩,就已经敢与天命对抗,她比秦徽更不甘心,凭什么妹妹合该孤独终老永无子嗣?!祖训?家规?去他妈的 ,都是害人的玩意。
大言不惭,如今却再没办法轻而易举说出口了。
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说了,对得起秦徽,对不起谢倓。
她的心被两个人瓜分成两半,拿掉任何一方都形同在她身上割肉,做不出选择,也没必要做选择。
她生平只余这两个心肝儿肉一样的牵挂软肋。
“在想什么?”秦徽眼圈泛红,还没稳下来,刚刚哭过一通,鼻音竟比她这个病人还要重,听着无端让人揪心,“是不是在想长乐王?”
秦岫:“……”
幼时总听人讲,双生子之间有种莫名其妙的关联,两人之间像连着一根无形的线,对方想什么都能洞悉地一清二楚,她原还不信,现下看来,这简直和“肚子里的蛔虫”是一个模样。
“没有。”她心口不一,否认地坚决,依稀还能记起许多年前秦徽初次知晓她和谢倓秘密私会后的模样,一阵后怕,“无端端的,我想他干什么?”
秦徽:“你还装,我都知道了。”
“……”,秦岫:“那你说说,你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