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岛,是海底升起的一座山峰,在人类诞生之前就屹立在渤海之东。
《列子·汤问》载:“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正是言其体量庞大。
瀛洲山历经成千上万年的风侵雨蚀,峻拔的山峰被削平,造就了一片人居之地。
扶溪站在甯毕的飞剑上,跨越了几千里的浩渺碧波,翠色不绝的瀛洲岛就在云环雾绕之中隐隐显出了它的面目。
离岛越近,三人飞行的速度放缓,开始下降。
一片矩形的宫殿群缓缓揭开面纱,其上层台累榭,金黄的琉璃瓦覆顶,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盈盈光泽,往下观之,则是朱彩栏槛,白玉重台,铺地灰石,艳素相宜,有种难言的庄重敦和之美。
传说,瀛洲岛台观皆金玉,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节丛生,全岛常随潮波上下往返。
如今来看,倒不全是。
三人落在灰石地上,前方一座大殿传来杳杳铃声,不远处,三位修士飞了过来,打头的是一名老者,他一身翩跹白衣,苍髯高冠,身形癯长,手里捏着只飞羽拂尘,轻轻搭在手肘处。
他两旁分立两个中年修士,都着黑色衣袍,但衣上分绣不同图案,左者绣朱雀浴火纹,右者则是玄武海水纹。
扶溪靠近宫殿已有四五分钟,不知为何,他浑身像卸了力似的,竟然有些腿软。周方圆发现了他的异样,赶紧对老者说:“师父,减弱一些岛上的威压,他有些受不了了。”说着,扶住扶溪的肩,让他往自己身上靠了些。
静安道人提起拂尘,口中默念几句法诀,扶溪顿时察觉身上那股无力感消去不少。
“这位就是扶溪小公子?”
周方圆点点头,六人不再多言,一同往大殿内飞去。
进了大殿,几人落座,老者再度开口:“扶溪小公子是何方人士?”
扶溪本以为甯由和周方圆已经将自己的信息告诉了静安道人,如今看来,却是没有。
于是他开口道:“庭州人士,小世家出身,庭州北部陷落后被魔修俘虏,甯由甯叔叔将我救出,他发现了我特殊的体质,我又有心来瀛洲岛学习,就随方圆和甯小公子一起上岛,希望道人您能收下我,即使不做弟子,让我在岛上学习也好。”
静安道人边听边点头,见扶溪说完,开口道:“年轻人不要过于自谦啊,你的天赋实乃世间仅存,收你做徒反而是贫道的幸事。
周方圆一听,大力拍了拍扶溪的背:“你看,我那天跟你说吧。要自信点。”
他笑眯眯的,坐在他右手边的甯毕脸上倒没什么表情。
扶溪忍不住露出个笑容,他拱手称谢,见周方圆突然给了他一个眼色,有些奇怪,心念电转间,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站起身,走到距静安道人一米开外的地方,挺直着脊背,缓缓跪了下去,向静安道人行了一个跪拜礼。
周方圆在身后嘻嘻笑道:“扶溪,快叫声师父呀!”
扶溪站起,再次拱手,他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终于将“师父”二字字正腔圆地吐了出来。
抬起头,静安道人微笑着向他招招手,扶溪走上前,静安道人握住他的手腕,顿了一会,笑容更盛。
扶溪一一拜过分坐静安道人两侧的两位师叔,回到位置上。
他心里的紧张劲缓过来一些,刚才跪拜时他提心吊胆,他对古代礼仪虽然有几分浅显的了解,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实践,生怕出错丢人。好在他行完礼,众人的表情都很正常,应当是没有问题了。
既想到拜师礼成,他忍不住看了眼甯毕,甯毕竟然也在看他。
甯毕看着他的眼神是直愣愣的,扶溪有些疑惑,思绪翻飞间又想到刚才行的那一礼。
莫非他行的不对,只是众人没有出声提醒?
扶溪对甯毕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转过头不再看他。
礼毕,静安道人遣仙童引导扶溪打点起居事宜,周方圆跟在一旁,三人穿过重重院落,向着宫殿深处走去。
周遭不闻人声,只有虫鸣与鸟叫,又由于烟火气不足,有种人迹罕至的感觉。
扶溪问周方圆:“这些院子里都住了人吗?为什么如此安静?”
周方圆答:“住了的。这里住的都是两位师叔的弟子和徒孙,也就是我的师兄师弟们。人也不少了,有二十五号。他们平时在各自的洞府里修行,很少回这里住,所以现在都空着,只是因为你刚刚入门,还没有自己的洞府,所以安排在这里暂住。”
“我能直接去洞府开始修行吗?”
“我待会就带你去,你先去换身衣服,洞府所在的太微峰上罡风太烈,尤其你现在环绕周身的真气太稀薄,要穿为弟子特制的护体服才行。”
换好衣服,周方圆御剑带着扶溪飞向瀛洲岛的东面。瀛洲岛东西狭长,南北略短,形似椭圆,岛上洞府分布暗合空中二十八星宿,甯毕和周方圆的洞府都在东面的太微峰上。
太微峰如一柄巨剑,耸立于瀛洲岛的众山之中,山势险峻,南面一道湍流的瀑布,如银河挂壁,飞跃千尺。山壁上灵松倒挂,飞禽穿云破雾,啼叫声终日不绝。
待两人靠近太微峰,强烈的罡风就袭了过来,扶溪的被吹得乱发飞扬,只能眯着眼,依稀看到太微峰峰顶的平台上有人在舞剑。
两人经过峰顶,扶溪发现是甯毕在舞剑。
甯毕看到他们,没什么反应,两人没有打扰他,径直往峰侧的洞窟中飞去。
太微峰峰顶栽满奇花异草,中间开辟出一块矩形高台,一块青黑色的方石立于正中,上刻“太微峰”三字,用银粉描摹,阳光中微微泛白。
将扶溪带至洞口后,周方圆就离开了。
扶溪在洞内走了一圈,洞并不深,五六米见方,上悬一颗掌心大小的蛟珠,柔黄的光线填满洞内。地上的小案上搁置着四五本功法,书页崭新如同将将印刷好,应是用了术法维护才有此效果。
他坐下开始打坐,调动记忆力,将往日看过的书籍在脑中走了一遍。
一张张书页在黑暗幽深的识海中骤然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弹指间连成茫茫光海,像深海中数以万计的浮游发光体聚拢在一处,他的识海越来越亮。
须臾,光的色泽产生了变化,蒲公英般的金黄色光雨落了下来,逐渐充盈着整个识海,随着光雨的降临,一阵弦鸣声从深处传来,长长地扫过万顷光海,最终像幽灵一样悄然隐去。
扶溪猛然睁开了眼,不再是洞窟中的光景,浩如烟海的白色长卷在他面前浮动着,他仔细看去,每卷纸上都有一只彤管毛笔在书写。
“王氏字某,庭州庭水人。父某……六年,正月初三卒。”
“张氏,字某,淮安人。七岁而孤……三年,卒,赠太子太师,谥忠毅。”
“刘氏,字某,陕州安县人也。九岁,慧若成人……”
无数人的生平被写在纸上,像满天星斗般不断上升着,所有的文字如同一串串密码,被印刻入用之不尽的墨汁中,挥笔间,穿梭了几十年的时光,一个人的一生就在白纸黑字间缓缓落幕。
太微峰上,一道青蓝色、约莫百丈的光柱突破云层,打在罡风肆虐的崖间,甯毕向光的落点张望,足尖一点,纵身飞了过去。
来到崖间,甯毕的眼前是一个蛋形的巨大光球,扶溪的身形在其中影影绰绰,他长发飞舞,面容在白丝间模糊不清,有轻浅的荧光从他脸上散发出来,他面上呆呆的,显出一种宁静和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