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哭得累了,渐渐的睡了过去,萧惜将他的手收了回去,他死也不肯,睡熟了还不忘紧紧地拉着萧惜的衣角,那手指那么细,仿佛是上好的玉料打磨而成,仅是看着,萧惜便知道那触感定是如同春日新生的竹笋,他实在不忍掰开。
那少年脸上还挂着泪,萧惜用手背轻轻抚去了,那脸颊冰凉。
萧惜将他虚虚揽在怀里,替他遮了风雪。
少年的脸庞是江南水墨绘就,与这苍莽莽的大漠格格不入。
他不知道,他站在这为望城中,便是那灰黄边城里最浅淡,也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即美好,又残忍。
萧惜也曾读过诗书,对那诗书中的烟雨江南也曾无限向往。
中原,江南,湖湘,巴蜀。
长安,洛阳,江宁,余杭。
他未曾谋面,也曾心驰之,神往之。
但他知道是不行的。
他生长在这边城,自幼便知自己与旁人不同,汉人将他当做胡人,胡人将他当做汉人。
他还记得他幼时曾与几个胡人孩童一起玩耍,学了几句胡语,被师父听到后勃然大怒,将他丢到大漠,道他既然想做鲜卑人,不如自去寻自己族人。
他那时轻功已经很好,一路追回为望山,在师父门前跪到昏了过去。
他还记得那人冰冷失望的眼神,他为了他远离故土,流落西北,想教他做一个真正的汉人。
他想要他知礼识仪,他想将他读过的诗书都教给他,他想他能心恋杏雨江南,想他能心系长安旧都,而他终究是做不到。
那中原山水,江南春雨,湖湘烟云,他从未得见,又怎能挂怀。
直至他遇到晏宁。
他带来了江南的和风细雨,也带来了中原的人间烟火。
他艰难长大,终于在这胡汉杂处的边城中有了一席容身之地,他不知道这天下之大,何处还能再有他的安身之处。
晏宁是被烤肉的香气熏醒的。
因着昨日的事,他多少有些难堪,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不知应该怎样面对那个少年。
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是萧惜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过了一会儿才在他耳边道:“起身吧,吃一点东西我们就回去。”
语调与平常无异。
晏宁恨恨的睁看眼睛,萧惜不看他,却似在背后长了眼睛,将烤好的野鸡递给他。
那烟火熏的晏宁的眼睛又开始酸涩了。
既然已经拒绝了我,为什么还对我这样好?
草草吃完了东西,萧惜将篝火熄了,曲下一膝背对着晏宁蹲下,道:“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少年宽肩窄腰,跪坐在他面前,是臣服的姿态,偏偏腰背挺直,自有不屈的傲意在。
晏宁道:“我能走。”
萧惜回头,蹙眉看着他,这是这日清晨二人的第一次对视,眼里写着相似的不屈不挠的怒意。
晏宁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只是有点疼,并无大碍。
萧惜也站了起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眼神凌利,像是无言的交锋。
“你的剑。”半晌,萧惜似乎是妥协了,伸手将他从鲜卑部落里带回来的剑递给晏宁。
晏宁上前接剑,萧惜迅速的点了他几处大穴。
晏宁骂道:“萧惜!”
萧惜不睬,接下他不由自主倒下的身子,将他背到背上,再用兜帽替他遮好头脸。
晏宁气结,少年莹润的耳垂就在眼前,他恨恨的咬了上去。
萧惜不吭声,晏宁却舍不得了,他叼着那耳垂咬也不是,放也不是。
萧惜将他向上提了提,他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嘴。
那少年肤色极白,只那一只耳垂被晏宁咬的极红。
如果能动,晏宁就要忍不住伸手抚上这一只耳朵了。
鬼使神差的,晏宁想到了春日里开的最早盛放的那一枝梅花,往往是那梅花开了,却又下起雪来,梅花映着白雪,分外的凄楚。
因着那早开的梅花,江南的雪也比北疆的要温柔许多。
晏宁只顾盯着那耳垂发呆,却不觉萧惜已经停了下来,将他放下来解了穴道,晏宁这才发现是遇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宗徐,蒋副将和一位陌生面孔。
宗徐见了晏宁松了一口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晏兄伤势如何?”
晏宁道:“小伤,无妨。”
又问:“窈娘呢?”
宗徐道:“她无事,只是受了点惊吓,已经送回府上了。”
蒋副将道:“晏二公子无事,真是太好了。”
萧惜在一旁突然道:“几位可是来救晏二公子的?”
那蒋副将与那位陌生面孔对视一眼,道:“实不相瞒,我们此行一是为了救晏二公子,二是要去鲜卑王城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