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米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但芥川明白,久米的困惑是当然的。一直以来,他的自我质疑和拷问就死死地印刻在骨子里,有时候连久米都理解不了——自从记事起知晓母亲早就发了疯以后,芥川就始终害怕自己也会像她那样成为无可救药的疯子。
但他现在觉得自己会改变的。
信子。
每每说出这个名字,或是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中就淌过一条水流,久而久之,干涸的土地也能生根发芽。芥川想要在那上面种上漂亮的花朵,然后捆成一整束,全权递到她的手边。
不过,如此平庸的自己所能拿得出手的,难道仅此而已么?
芥川苦思了好一段时间,最后终于做出决定。
放假后的第一天,春天的凉意从挽起的衣摆和裤脚渗透进来,他迎着清晨阳光早早地出发,坐上电车,前往来到百货商店,用写作赚来的稿费买了一条丝巾,并不算昂贵,但用完了他拥有的所有钱。
尽管天生没有浪漫的细胞,但芥川却有文人独有的幻想。
第一次见到信子时,她围着白色丝巾。
女子脖颈处牵系的丝巾随风而动,宛如晨间白雾,他透过重重身影所唯一看见的,就只有她那白净的面庞、明亮的双眸以及两片淡红的、花瓣似的唇。生动点来说,芥川的心砰得跳动了一下。
他故作镇定地将书包放好,在她的对面坐下,掏出一本《俳句选》苦读,却是埋下头不敢看她。其实他刚上车就注意到了坐在窗边的信子,或许是他的注视太过突兀,她朝他所在的方向微微笑了一笑,随即将月光般的眼眸转向窗外。
影影绰绰的人群在站台上走动着。
蒸汽火车慢慢驶动,他的心随之飘啊飘,然后无比安定地坐落在她的身旁,躺下。碧空如洗,初阳如流水般从云层间倾泻,径直落在大地上,一切都是破空后的崭新。
现在,信子是他的女友了。
芥川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笑意,脚步也越发轻快起来。他想要快一点将这条丝巾围在她的脖颈上,不知为什么,他执着地认定手中的这条丝巾一定会适合信子。那么,信子会喜欢么?如果喜欢的话,又该会有多少喜欢呢?
光是如此,青年都不由得更盼着要见到她了。
*
“请容许我问一下,如果任务失败的话,会怎么样?”
“一旦失败,信子小姐会被抹杀。”
“哦?何为抹杀?”
“抹杀,即没有人会知道你存在过,无论是在这个时代,还是在你原来所在的时代。不过按照计算比率,信子小姐是不会失败的,你看,被爱着的感觉不是很美妙么?”
“这么讲的话,显得我很自私啊喂。”信子虽然依旧轻松地笑着,但说话的声音逐渐低下来。她安静地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线,“不过我的确很讨人厌,放心吧,任务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再看去,长长的电车已经驶过山峦,留下空荡荡的一片轨道。
绿色葱郁,满是细小花苞的枝头在空中摇摆,两旁的住宅或商店都打开了窗,而大门紧闭着,偶尔有人推开门进去出来。信子走着走着就停下了脚步,因为车站那边早就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芥川。
应该早就等在这里。
他转过身,视线越过重重路人,准确地看向了她,脸上一瞬间就生动起来。但因为他含蓄内向,所以笑容很轻,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在空气中。文人可以诉诸于文字的强烈情感,却总是羞于用口头说出。
爱么?还是喜欢?
仅仅如此么?
哪怕是未来的芥川龙之介也如此。
青年提着一个纸袋,一步步走过来,他浓黑的双眼再次透出了那种信子无从得知的纯真和热情,将他想说的情话统统都说出来了。以往,她应该会感叹一声,原来这就是处于恋爱中的、年轻的芥川先生啊。
但此刻,信子下意识地抿起了唇,嘴角的笑容淡淡的,眼里好像刚刚下过一场雨似的有些湿润。她眨了眨眼,把心头酸涩的感觉压下去。
原来幸福到了极致,就会害怕失去。
“芥川龙之介的礼物: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