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大火,火焰的燃点区别于外焰的黄,带着星点的红色,诡魅但又执着,如同站在它不远处的女人那样,坚定但却绝望。
看着妹妹的遗体在大火的吞噬下逐渐发黑,最后成为一滩灰黑色的粉末,田鸽的眼泪早已干涸,蹲在地上默默地抓起一把把骨灰往陶瓷的盅里放,眼下她没有任何表情,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
而楚善和无水在她的身后,两人的表情却各有不同,准确地说,楚善依旧平静如水,而她的心里却装了太多东西,她想要放空,但又忍不住思考。无水却还依旧沉浸在之前的悲伤之中,同时不禁思考起来,究竟人的一生意义何在?如果说贺军一家人都是受害者,田鸽是施暴者,大师是帮凶,但在她这次来到泰国,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后反倒迷糊了,曾经以为的施暴者其实也是受害者,应该说是受害者的至亲,她所做的这一切无非只是想救自己的妹妹,而帮凶的大师也是因为孙子的安危不得不做这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那么,究竟孰是孰非?这个罪,到底该由谁来背负呢?
无水实在想不明白,使劲地摇着头。
“你们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是会有报应的,也知道如果有朝一日我死了,肯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田鸽抱着骨灰盅站了起来,背对着楚善无水两人,若有若无的微笑挂在脸上,忽然平静地说起来,“但是,除了这个,就再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救我妹妹了,所以,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一试。”
“为什么?为什么人们都知道结果会很坏,也许会带来自己所不能承担的坏,但却还是要在明明可以收手的时候依旧坚定地做下去呢?”楚善确实很好奇,她完全相信田鸽说的这番话,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当初在决定做这些事情之前肯定就已经预料过种种结果了,但她就是好奇,毕竟她已经不做人许多年,已经忘记了,这个世界上的人,有着跳动心脏的人,所思所想。
田鸽转过身,一阵无名的风不知从哪里吹过来,她的几缕头发飘扬在半空中,此时黄昏正好,照的她全身都发出金灿灿的光。
“因为人都是贪心的,谁不是贪心的呢?没钱的人想要发财,哪怕是算计父母兄弟姐妹,只要能发财,他们无所不作。有钱的人,他们想的就更多了,有的人想要更有钱,有的人想要更多的权利,有的人则想要尽拥天下美色,就算是个女富翁,也有很多会背着老公出去找各种各样的小白脸不是吗?”田鸽缓慢地走了过来,站定在离楚善大概两步路的距离,“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以前如果有人这么对我说,我肯定不会相信,因为每个人从出生到长大,接受的教育都是人之初性本善,所以不愿意承认,也许,那些道理都是对的,也不愿意去想,也许,人之初性本恶呢?”
楚善没有回答,可以说是很认真地听着田鸽说的话,她的眼神失去了暗淡,好像在说着一件跟自己有关又没有关系的事情。
“所以,当某一天他们最最最最在乎的东西真的快要留不住了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也许,自己比自己想象中强大的多,为了留住他们所珍贵的那个东西,他们愿意用毕生所学,不惜代价地去捍卫它去保护它,那么,如果这个它,变成了金钱,变成了权利,变成了健康,他们可以为此去骗去抢去盗,也可以去借刀杀人去抛家弃子,去夺人性命,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只要自己在乎的东西得到了,无所谓旁人的生死。”
“简而言之,”田鸽笑了,是一种洒脱情绪饱满的笑容,而这个笑容的背后,在楚善看起来,更多的是苦涩,“人啊,都是自私的,没有圣人,圣人只存在于旁人眼中和嘴里,真正处于泥潭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自私的。”
田鸽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盅,耸耸肩,叹了口气,“我知道,接下来,就该是我接受审判的时刻了,但我只请求你们一件事,”她朝楚善望了过来,但楚善并没有作声,回应着她的注视眼神却没有任何信息透漏,她在想什么,田鸽始终读不出,“我妹妹这一辈子活的太憋屈了,爸爸酗酒,妈妈跟着别人跑了,在她刚学会走路的时候爸爸就醉死在了阴沟里,然后童年生活,我俩寄人篱下,从来都不敢挺着腰说话,好不容易长大了,我这个姐姐成天就忙着一段又一段的恋爱,开心的时候她没见过我,不开心的时候都被她看到了,呵呵,她就成了我的出气筒,所以吧,好不容易长大了是不是,又被姐姐压制着,然后谈了恋爱吧,以为找到了真命天子,”田鸽的眼泪又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人之动情处,真的很难控制内心的情绪,“结果呢,任何事情都迁就着他,包容着他,体谅他理解他,所以从来都忘记了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结果呢,得到的是什么?是跑,是在自己最需要那个男人的时候,他跑了,头也不回地,就跑了。”田鸽用手背擦拭了几下眼睛,“所以,我妹妹这辈子大概最需要的就是自由了,我想,”然后又看了看怀中的骨灰盅,“让她自由,给她人生中,最后一次自由的机会。”
“好!”楚善出乎意料地回答了她,田鸽满怀泪水的眼睛朝她点点头,然后转过身,三个人朝不远处的山顶看过去,紧接着,一道粉色的光圈环绕在她们四周,一转眼,一阵大风袭来,她们正站在山峰的最高处,萧条的环境,但视野却极其开阔,好像能俯瞰整个曼谷北部所有的村庄,田鸽慢慢松开了怀抱,揭开骨灰盅的盖子,小心又谨慎地打开,双手伸出去稍微斜了一点点,一阵更大的风吹了过来,盅里的骨灰随风飘扬,从山顶上,从空中,往更宽更广阔的地方吹散……
那天晚上,田鸽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和妹妹一起荡秋千,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手勾着手,秋千荡的越来越高,清凉的风吹过耳边,还带来了一阵阵茉莉花香,她望着身边的妹妹笑的好开心,好像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她这么幸福的样子,她开心地把头靠在妹妹肩上,闭上了眼睛,她感受到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和满足,徜徉在整个身体里心里,就连梦里的光线都是彩色的,闪着彩虹般的光,动人无比……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田鸽,脸上拉开了一个满足的弧度。
而在她所处的这个黑暗的房间里,此时已经深夜,除了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勉强能看清楚屋里的格局,最奇妙的就是她身体上方逐渐亮堂的一团粉色光芒,不算大,如同云朵一样浮在她和天花板之间,然后就看到从她身体里慢慢蒸腾出来的一丝丝五颜六色的,像烟丝的气态物质,被吸进了这一团粉色光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