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记得,三岁的常乐用胖乎乎地小手抓着自己的衣角喊“大哥哥”时的情形。
往后余生的赴汤蹈火,都从那一刻开始。
楚寒风侧头看了他一眼,“比我强,我最讨厌读书了。”
柳一梁勾唇一笑,“说起来,还没吃过你做的饭,不表示一下子?”
楚寒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找个菜市场,有什么想吃的?”
“我想吃烧茄子。”
“……这么给我省钱?”
“真的想吃。”柳一梁补充,“但也不可能做一桌子烧茄子。”
破旧窄小的房子里又传来阵阵饭香,不过这次做饭的人成了楚寒风。
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子后,楚寒风道:“下周一我休班,你跟他约时间和地点。”
柳一梁抬眼看他,轻声道:“好。”
“明天外婆出殡吗?”
楚寒风点头。
“我跟你一起去吧。”
楚寒风犹豫了片刻,再点头。
第二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天色阴沉沉的,看不到一丝阳光。
楚寒风抱着外婆的骨灰盒,坐进了柳一梁的车里。
到了陵园,恰好遇到同样出殡的。陵园外停着一排送殡的车队。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各种亲戚,黑压压一片站在墓穴前,悲戚的哭声传了好远。
楚寒风紧紧双臂,步子稳健的去找外婆的墓穴。最西北角的那一个,很好找。
外婆,我不孝,这么久了才让您入土为安。你要是在天有灵,就安心的走吧,不用挂心我。
我应该……马上就回常家了。
会过的很好。
楚寒风头磕在地上,久久都抬不起来。石板上接二连三出现圆形水渍。
柳一梁站在他身后,看着墓碑上刻的字——不孝外孙楚寒风立。
你没有不孝。
原来你是跟外婆的姓。
将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安置好后,楚寒风心里最后的牵挂也没了。静静等着下周一的到来。
他要听听那个男人的说辞。
………
一家高档咖啡厅里,常树成坐在椅子上,目光平静的望着跟在柳一梁身后进来的楚寒风。
时间太久远,常树成已经不能靠着对方的样子想象出那个女人的容貌。或许也跟时间无关,他压根就没认真看过那个女人。
楚寒风抽出椅子,和常树成面对面坐下。即便未说只言片语,但任谁都能感觉到他的不友好。
服务员端上一杯咖啡放到楚寒风面前,还能看见向上升腾的热气。
楚寒风看了眼,没动。
“我很抱歉,过了这么多年才跟你相认。”常树成清清嗓子,开始发表自己的肺腑之言,“这么多年,我知道你过的不好,这是我作为父亲的失职……”
柳一梁一个外人听来,都觉得讽刺非常。
楚寒风的目光从始至终没离开过手边的咖啡。直到对方再也想不到什么潸然泪下的话后,才缓缓抬起头。
“说完了?”
常树成望见他眼中的讽刺和戏谑,忽然有些无地自容。
“说完我说。”楚寒风还是望着那杯咖啡,“父慈子孝的戏码我没心情配合你演。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他的任务完成了,我见你了,希望你别再为难他。”
“答案是:不。”
最后看了眼那杯咖啡,楚寒风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不恨吗?
他跟外婆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他被别的孩子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外婆死后他掏不起火化费跪在地上磕头求人的时候……
真的不恨吗?
恨的。
怎么可能不恨呢。
只是楚寒风一直都记得外婆的话——不要心怀怨恨,哪怕心中没爱。
从小到大,楚寒风不埋怨过谁、不记恨谁、也不依靠谁。那个唯一值得他好好孝顺的外婆,已经不在了。
没把那杯咖啡泼在脸上,是他这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野孩子,能拿出的,最高的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