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覃公垂眸：“我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竺国王公贵族的公子诱骗来给他做娈童，使朝堂不安，使其身败名裂。我还想过更多的方法。可惜如今势单力薄，做不到这些。”

“那就去做你力所能及的。比如，帮我找到净离和庇护他的仙门。”净念装作没懂他求助自己的意图，严肃地说，“他们极可能是此战胜负的关键。”

老覃公没吭声。净念幽幽叹息：“你是聪明人，知道我并不是危言耸听。是孤军奋战还是与我合作，怎么选择，看你自己。”

乔小羽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高大军士从军帐中悄无声息地溜出来，以鬼魅一般的速度绕过重重营帐，躲过巡逻的士兵，悄悄来到军营外围的马厩前，牵了一匹马将军士扔上马背，自己也跨上去。她身手那般灵敏迅捷，仿佛身上架的不是一个粗壮魁梧的汉子，而是一个纸扎的人。

她朝西跑了几里，来到一座山下的一座废弃祠堂前，吹了三长一短四声口哨，祠堂正门的门帘掀开了一条缝。

她递进去一张令牌，随后一个士兵走出来。

“张校尉？乔姑娘？”士兵面露惊奇。

“你们校尉不放心要来看看。”乔小羽正色说完，面色泛出一丝绯红，小声对他说：“偏要拉我来，真害苦我了，一晚上了还没折腾够……”

士兵立刻明白二人要做什么，嘿嘿一笑，开了门道：“二位尽量……快些回来。”乔小羽立刻说道：“很快就好，这是校尉给你们带的。”说罢，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精致酒壶。

另外两名士兵从里面走出来，每人对着壶灌了一口，看着乔小羽带着张校尉推门而入，纷纷哄笑起来。下一秒，他们的笑容僵在脸上，缓缓的倒了下去。

乔小羽走进堂中，将张校尉放靠在香案边。空酒坛七零八落撒了遍地，一口枯井孤零零地立在堂后，被月华镀上一层淡淡的银白。

她疾走两步，来到井边，一跃而下。

老覃公是被一阵沉闷的敲击声惊醒的。他睁眼判断了一下，似乎是有人在破坏头顶的隔板。

净念示意他不要出声，只做口型。他看到净念说了三个字：“是救兵。”

乔小羽终于把最后一块铁板撬开时，只觉得眼前晃过一道白花花的影子，她眨了眨眼，看到两个长身玉立的俊俏公子已经站在面前，略带防备地盯着自己。

“慕公子！”乔小羽欣喜地叫了一声，“您没事就太好了。小熙还说您遭遇不测呢，她真的担心极了。咱们快走吧，小熙等着呢。啊，还有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我这马只能带一个人，只能……”

净念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净念笑了笑说：“不妨事。在下还要多谢姑娘相救。姑娘是尹氏弟子？”

“妾身哪有修仙的机会啊，只不过梨园里混日子罢了。慕公子，您还听过我的曲儿呢。不记得了？”

乔小羽说起话来似连珠带炮，不肯停下，全然没有话本里名伶的柔顺矜持模样。

“她让你来的吗？”老覃公再次确认一遍。

“当然，谁让我是她好姐妹呢。那叫什么来着，两肋插刀、在所不辞！”乔小羽眼睛闪闪发光，洋溢着一片热忱，让见惯了世间晦暗风雨的二人只觉得难以置信。

“你如何知道我们在此地？”净念笑着问道，他十分欣赏这个勇敢重情义的姑娘。

“等咱们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告诉你。”尹熙跨上马，伸出手欲拉老覃公。老覃公惦记着男女礼教，面上有些为难，净念飞快架起他的胳膊将他扔上马背，挥了挥手：“再会了！”

“驾——”

骏马撒开四蹄，飞驰而去。

净念走出草堂，踢到了倒在地上的三个人，探了探鼻息，发现他们只是睡过去，心里不免对乔小羽更加惊叹。

他抬头望见天上一轮圆月自乌云中若隐若现，想到今夜过后，离与无浮约定的时间还剩不到四日。他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净离确实在与仙门联手吗？

若能在某仙门中找到一丝净离的踪迹，凭他与无浮的力量一定能将净离找到。

怎样确定这一猜测呢？

净念踱了一个来回，计上心来。

他正欲转身离去，眼角瞥见地上其中一人手中的酒壶，有液体缓缓从壶口流出。他回头看了看乔小羽消失的方向，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这丫头确有胆识，就是不够心细。

他走上前，将陶壶捏碎成几片，壶中液体尽数渗入土里。

“当年净离自创一套饲喂凶煞法子后，擅自离开冥府，去往凡间，从此杳无音信。无常大人数次带冥使围捕，皆无功而返。自此凡间时有诡事发生……”

山中一座废弃的道观内，净殇温了一壶老酒，一边品一边娓娓道来。尹熙坐在他对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憔悴的面容露出深深的忧虑。净殇止住话语，倒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

“虽说有些困难，但我们定会找到他，问个清楚。”

他是山猫时曾被一少女救过，与女子相对亲近些。

尹熙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生硬道：“把辰衣的身体还给我。”

“会还的。”净殇正色道，“他们马上就到了。你放心。”

尹熙沉默下来。

“尹姑娘，我们一直想问你当时的情况。你记得，凶手长什么样子吗？”净殇盯着她的眼睛观察她的任何变化，企图从她眼中捕捉什么蛛丝马迹。

尹熙闭紧双眼摇摇头：“求你了，别让我想了……我想不起来。真的！”

“一点点都记不得了？”净殇克制着语气里的失望，平静地引导她：“你的心上人为了保护你，受了那样的伤，而你毫发无损。它们……很强吗？”

“你，你别说了！……”尹熙捂住脑袋狠狠地踢向净殇，后者游鱼一样躲开。

“是谁？我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她满眼泪水，泪珠大滴大滴砸在地板上，“都怪我，非得下山入世，要他带我来……他因为我才会……”

净离看着泣不成声的尹熙，安慰她：“别哭了，他若看到，会心疼的。我们得帮他把杀害他的人找出来，再送他回家去。”

“好。”尹熙点点头，忽然嗫嚅着说：“可是，我怕云长老……不会放过我爹和我家。”

“云长老？”

“嗯，慕氏辅席之首，杀伐果决，慕氏上下都不敢惹他。他最疼辰衣。”

尹熙正说着，一声长嘶响彻院落。观门忽然大开，两人一马站在门前。

“小熙！我把你良人带来了！”

尹熙看到来人朝她飞奔过来，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悲伤，一时间五味陈杂，面上神色变幻几次。她张开双臂，狠狠抱住乔小羽，将满是泪水的脸深深埋在她的肩窝，全身狠狠颤抖起来。

“傻丫头，哭啥啊。”

乔小羽不停拍着她的背，身后慕辰衣，不，老覃公走过来，满怀歉疚地说：“姑娘，对不住，未经过你同意，借用了慕公子的身体……老朽想查出真凶，不得已而为之。”

“啊？你……不是慕辰衣？”乔小羽一愣，看了看肩头伏着的人。她这一句话，让肩头人哭得更加凶猛。

“那……唉，算了。小熙，我得走了。鸡很快就叫了，军营里那群家伙就要醒了。你要好好保重，记得来新园子找我玩。”

乔小羽不停抚着尹熙的背，将她从肩头慢慢□□，一脸不忍心道：“小熙，你要记得，不管离开谁，太阳还是照常升，你都还是你自己。外头很危险，一定照顾好自己啊！”

尹熙强忍住眼泪，点点头。

她模糊的视线追随着乔小羽，看着她和战马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良久，她回过神来，看到老覃公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心里的凄苦让她强行扭回视线，目不斜视地走向中屋。一尊落满了灰的巨大神像翩然立在神台上，蒲团凌乱地摆放了一地。

老覃公跟了上去，在屋门将关闭的前一刻开口问道：

“姑娘，老朽出门这一趟有了线索，想问一问姑娘……是否听说过七年前的那场动乱？”

关门的手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