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绪跟随老道士的脚步,缓缓登上祭台。他曾以为自己已经了解这个血腥的时代,然而一切的自以为都在亲眼见到的时候尽数崩塌。
“人祭”,以前只在教育频道上看见过的描写,在他眼前一一呈现,而这比电视上的描述和还原要残忍百倍。祭台的台基两侧各被挖出一路深沟,大概有四十名奴隶垂着头跪在深沟旁,等待最后一刀的到来。
商国的祭祖仪式沿袭了前朝的规格,挑选被掳获的羌人,与牛羊一起被作为祭祀时的牺牲。虽然现任的商王子高并不喜太多血腥,一般只用砍头的“伐”祭,血祭与燎祭(焚人)等并不常用,但对于从未见过祭祀活动的殷绪来说,委实太过残忍。羌人的身上有刚抹上不久的黑狗血,冲天的血腥气味激得殷绪脸色发白,胃里有酸水在翻腾,他几乎想把昨天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殷绪微微颤抖,步伐也慢了下来。
老道士觉察到他的不适,悄悄将自己的袖角塞进殷绪手里,两人间距不过两步,礼服的袖子又足够宽大,所以并不怕旁人看见。
殷绪缓缓吐了口胸中的浊气,他捏紧了老道士的袖角,感觉稍稍好受了一点,便尽量保持目不斜视,平静的从这里走过去。
祭台建在山顶,亳都四周地势平缓,没什么险要之处,所以这座山也并不太高。虽然殷绪一路上脚都在发软,但并不妨碍老道士暗地里半拖半拉地把他拽上去,前后不过一刻钟,殷绪就已经晕晕乎乎地登上了祭台。他才踏上雕着兽纹的石板,就听得一人清冷的嗓音,像清晨山间流淌的清泉,激灵灵滑过他的耳朵,冻得他浑浆浆的灵台瞬间清醒。
“沛澄见过祭司大人,一月不见,祭司大人别来无恙?”
殷绪抬头,只见说话的那人身着一件苍青白鹭纹的长服,黑发盘在头顶,用三对儿白玉簪固定,越发显得此人乌发如墨,肤白如玉。明明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俊秀,可眉间一丝阴郁生生去了他五分仙气,令人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劳烦林大人记挂,本司尚无大碍。倒是林大人,为幽燕关叛乱之事劳心劳力,辛苦至极啊。”老道士轻笑着寒暄。撇去殷绪个人的偏见,老道士长得也是丰神玉秀,丝毫不输林沛澄半分,且更多了几分久居上位者的稳重。
林沛澄拱了拱手:“不敢当‘辛苦’二字,只是尽一份为人臣子的责任罢了”
“有林大人这样的臣子,是君主之幸。不过,林大人究竟是谁的臣子,这个问题令本司颇为疑惑啊!”老道士的语气依然平淡自然,可说出的话却宛如平地惊雷,震得林沛澄脸上的一派谦逊霎时破裂。
林沛澄并未辩解,他的僵硬只在一瞬,心绪很快地平复下来。他不再看老道士,反倒将目光转向殷绪,唇角甚至还勾起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意:“他长得与他母亲很像。”
林沛澄缓步走到殷绪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伸手想要触碰殷绪的脸。
殷绪没想到林沛澄会有此动作,紧了紧手中老道士的袖角,犹豫了一下,抬头对上林沛澄的双眼,心头猛地一颤。那是个十分复杂的眼神,夹杂着怨恨和…怀念?他下意识地偏头避开林沛澄伸出的手。
林沛澄怔了怔,旋即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待殷绪再想探究他刚才的神情,他眼中情绪早已收的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片幽深的黑。
“三年前,他兄长殷复也这么大。同样是殷侯爷的嫡子,殷复所尝过的锦衣玉食不知凡几,当时我见他正坐在父母怀中撒娇,正是一派天真娇贵。”林沛澄声音不急不缓,语气平淡,但话中透着一丝嘲讽:“而这个孩子,却被生生关在商宫五年,别说和父母撒娇,怕是到现在连话都不会说。”
林沛澄压低声音,凑近老道士的耳朵:“祭司大人,若将来这孩子知道,是你与他父亲亲手葬送了他的一生…你猜,他还会不会与你如此亲近?”
老道士并没有理会林沛澄,林沛澄正觉得奇怪,突然退了好几步,脸色大变。他捂住嘴闷声咳嗽,等呼吸稍稍平稳,手中已有血痕。